脑袋上冒问号的不止周桐一个。

刚回酒店还没来得及倒杯水喝的贾导刚坐下，就听见一串很有礼貌的敲门声。进来的人是宋清，还有跟在宋清身后不知何原因微低着头眼神有些躲闪的宋清的经纪人。

“哦，小宋啊，有什么事吗？”

贾导笑着跟宋清打招呼，笑意未达眼底，明显跟前几个月电影节开场时不同了。宋清心思细腻，自然也发现了贾导对他的不同，但他经过刚才马志文的坦白后，对贾导因为什么对他态度转变心里大概有了点数，这反而让宋清觉得好受了一些。

“贾导，我看过了您给我发的剧本，我很喜欢这个故事和陈阿贵这个角色……”

“喜欢就好哈哈，喜欢那就好好演啊。”

没等宋清说完，略带敷衍的回答已经从贾导口中说了出来，看贾导一副“有事说事，无事退朝”的表情，宋清把最后一句未说出的话补上了：“但我认为我个人能力不足，可能没办法把陈阿贵鲜活的演出来，给剧组拖后腿。”

话音刚落，房间里诡异的沉默了一下，贾导的面容出现了片刻的呆滞，他仿佛不认识宋清一般重新用眼神审视了他一番。常年在外主导拍摄的贾导皮肤免不了被晒得有些黑，见惯了圈子里各种各样层出不穷的小动作的他虽然因年龄的增加眼睛周围出现了些皱纹，可他的那双眼睛在盯着人看的时候仍然清明坦荡，自有一股子凌厉在里面。

宋清在这样的眼神下，表情却没出现什么变化。他心知肚明出演这个男主角对他来说是一个多么珍贵的机会，如果失去这个角色，以他的资历，未来至少两年内都不会再有像贾导一样出色的导演、明显冲击拿奖的优秀剧本、几近完美的主创阵容这三重叠加以后造就的主演角色找上来。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贾导不可置信的问眼前的宋清。

据他了解，他面前站着的这个少年不过二十露头，正是处于热衷探索向往奢靡的年龄段，有钱能挣的机会想必定是不会轻易放过的。

而且他身上有着许多编剧和导演都偏爱的一种自然的“少年感”。

俊美却不显阴柔的样貌，冷冷清清的气质，还有瘦高挑儿的身材，贾导有预感这个叫宋清的男孩子如果露面机会增多，未来在粉丝市场里一定会很受欢迎。尤其当他第一次在《暗杀》的片场，看到偷偷下苦功夫能沉得住心去琢磨演技的宋清，他就觉得这孩子未来前途不可限量。

宋清对待小角色的用心让他记忆深刻，所以这次的新电影他本来是有意让宋清参演一个角色的，虽然戏份依旧不是很重，但角色本身的设定很有亮点，更是十分容易给观众留下印象。可就在他通知助理给宋清的经纪人发信息的前几天，齐小恬的经纪人找上他，利用增加拍摄资金为筹码，在用过审等条件达成了齐小恬为女主角的目的之后，又要求把男主角的位置交给宋清。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即使再有名气的导演，也逃不过权势金钱的绝对碾压。“不为五斗米折腰”的事情几乎不存在于这个圈子。

贾导并不知道宋清本人对这样的交易毫不知情，他只有种“卿本佳人，奈何做贼”的荒谬。贾导见多了圈子里的脏污，他知道凭他一己之力是改变不了圈子里的现状的，所以一直秉承着“不管不问不看不听不说”的“五不原则”，但他心里一直对能坚守本心的艺人高看一眼。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遇到这样的人贾导不光愿意给机会，也愿意为这样的人创造机会。

这份心意大概就是出于一个深陷沼泽的老前辈对身在净土的后辈的守护之情吧。

我反正就这样了，但我希望你能够保持纯净，我也愿意为你的这份纯净撑起一扇保护伞，这是贾导对宋清的殷殷期盼。自以为看人很准的贾导把宋清当成了心怀净土的璞玉，于是满心期盼的在他身上寄予希望，结果齐小恬经纪人的做法让贾导对宋清产生了误解，也让他对他自己的错误判断感到无可言说的愤怒，于是这些误会便直接造成了贾导对宋清态度的转变。

虽然贾导误会宋清也是背靠大树好乘凉的那一类人，但靠关系拿角色是一回事，入组了却辞演是另一回事。

贾导虽说因为误解对宋清熄了提拔之心，但他到底看到了这个孩子对演戏的喜爱，所以有心再点拨点拨他：“这次的电影男主角是你难能可贵的一次机遇你知道吧？有了这个起点颇高的跳板，离迈入璀璨星途就只剩一步之遥。你知道放弃这个角色意味着什么吗？”

即使宋清想不通这一层，他身后跟着的经纪人不可能不知道，贾导眼梢瞟向马志文，狐疑的盯了他一眼，殊不知人家马志文早就把利弊给宋清分析的透透彻彻，是宋清偏要一意孤行，马志文也对这个固执己见的发小没有办法。

“我知道的贾导，我也明白您的好意，但我更清楚我的实力，现在的我还不足以挑起整个故事架构的大梁。”

贾导听了宋清的这番话，若有所思的抵住头想了一会儿，又上下打量了一遍站着的宋清，只是这一遍的打量，贾导的眼神里带上了些许认真。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房间里依旧安静的只听得到三个人的呼吸声。贾导还没说话，马志文不敢在大导演面前造次，可他确实被这气氛搅得心神不宁，只得拿眼睛一瞟一瞟的冲宋清示意，跟抽风似的。

宋清没搭理眼抽风的马志文，他坦然的站在那里，背挺直似青松，泰然自若的等着贾导接下来难以预料的“宣判”。

之前在房车上，他听马志文说这个男主角是齐小恬那边帮他给拿下来的，他就立刻在心里起了“辞演”的念头，不光是因为他对齐小恬的观感很差，还有就是他坚信“无功不受禄”这五个字。齐小恬在背后对周桐做了什么他已经了解了个大概，心里也记恨上了齐小恬这个人，所以这个男主角的赠与对于宋清来说，不管她是出于什么想法，这个想法是否跟他有关，他都不在意，他只想对齐小恬这个人敬而远之。马志文当然也站在经纪人的角度和他说了“辞演”的弊端，但宋清早就把这些弊端都考虑到了，他不想以周桐为借口，只能从其他的角度说服马志文。

“有多大的能力做多大的事”和“期待越大失望越大”这两点，就是宋清说服马志文的两个切入点。

虽说是“辞演”的借口，实际上也的确如此。

贾导电影男主角的噱头确实好，但抱着希望和期待来的人越多，宋清这个年轻的新人演员担男主角被挑刺的可能性就越大。他对每一部作品里每一个角色都尽心尽力的去塑造，可就像埋在粗粝厚土里的金石玉器，再珍贵再价值连城，也要先把蒙在上面的沙土污垢给一点点清除掉，那些金石玉器才能展现出自己真正的价值。

人不能一口吃成个胖子，宋清也不可能一下子就从没什么拍戏经验的新人演员，变成个天赋技能加满的影帝。

金石玉器尚且还需细细打磨，宋清的演技也是得一点一点积累锻炼的，而贾导电影男主角的位置，显然并不是适合他磨炼演技的好地方。

马志文就这么被宋清说得哑口无言，僵持半晌，他才决定顺了他的意，这才有了马志文垂头丧气跟在宋清身后，敲响了贾导房间的门的那一幕。

“小宋啊……”

房间里贾导的声音响起，打破了那份快令马志文窒息的静谧，也把宋清的思绪给拉了回来。

“贾导。”

宋清答应着，目光丝毫不游离的与抬眼的贾导对视。贾导轻轻嗤笑一声，摆了摆手，叹了口气，说道：“算啦，辞演就辞演吧，你自己跟齐小恬那边说，再一个，你辞演是你自己做的决定，你造成的损失就得你来补上。”

“那是一定的，贾导。”

宋清答应的干脆利落，只可怜马志文听见“损失”这两个字觉得天都要塌了，他把头压得更低了点，暗自在心里琢磨该怎么让前面的这两个人中的一个改变想法……

还没等他想出什么，贾导又继续对宋清说道：“我可以给你适当减少一些压力……我这里可以想办法当你没签过合约，你只需要负责把我想用的男主给我找过来。”

还有这样的好事？！帮忙找个人损失就能一笔勾销？

马志文猛的一抬头，只听宋清谨慎的问：“请问贾导，您想用的男主的人选是？”

“卢凡。”

贾导回答的斩钉截铁不带一丝犹豫，宋清还没反应过来，马志文便抢着替他回答：“好！您放心！没问题的贾导，您就等着卢老师跟您联系吧！”

马志文边说边冲着宋清拼命使眼色，宋清这回倒是顺利接收到了他的讯号，朝贾导微微一鞠躬，这是对贾导大人不记小人过放了他一马的宽容表示内心的感激。贾导再次摆了摆手，没说什么，眼睛里却盛了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