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
就像大婚之日,整个京都城都注视着她。
她不喜欢这种注视。
她不喜欢、也不想要天上的星星。
萧溪在丹陛前止步,一丝不苟地行跪拜礼。
因为萧溪不争权,有些不支持太皇太后垂帘听政的臣子便放弃了己见,也有少数臣子锲而不舍,转而支持起了小皇帝的生母、也即蜀王妃。
倘若小皇帝是先帝骨血,那他的嫡母和生母理应成为两宫皇太后,但似如今这般,小皇帝并非先帝骨血,他的生母、养母又当如何呢?
是生恩重还是养恩重?
朝臣士子争论不休,从兴和元年议到了兴和二年,直到太皇太后再次握牢了权柄,沸沸扬扬的议论才逐渐平息下去,但实际上也并没有定论。以致于十余年后,太皇太后驾鹤西去,小皇帝也长大了,又有人从故纸堆里翻出了这个议题。
这是后话了。
那些为蜀王妃争名分的人,其实大多都不知道小皇帝的心思。
就连一日日看着小皇帝长大的萧溪,有时候也不太清楚小皇帝的心思。
兴和元年春节前,蜀王夫妇千里迢迢命小皇帝的奶嬷嬷带着年礼进京,除了献给太皇太后、萧溪、太妃们的礼,其中还有小皇帝从前惯用的物件、蜀王妃亲手缝的衣衫鞋袜,那嬷嬷见了小皇帝神情激动,小皇帝的神情却淡淡的。
萧溪就特意命人不着痕迹地把那些器物一点点布置在养心殿里,白日里她在的时候,小皇帝也没有表现得对那些器物不同些。
晚上她不在了,小皇帝却偏偏要把其中的一两件压在枕头下就寝。
是个别扭的小孩子。
太皇太后政务繁忙,把教养小皇帝的差事派给了萧溪,萧溪对待这桩差事格外用心,但小皇帝要上朝、要跟着太傅们学文习武、还要伺候太皇太后、听太皇太后亲自训示,他休憩的时间很少,更不必提玩乐,身边又总是一众内官、嬷嬷伺候着,所以萧溪能发挥的空间其实很小。
萧溪没有教养孩子的经验,发挥空间也有限,所以她很少直接干预小皇帝,大多数时候只是默默地关注着他,以及润物无声地陪伴着他。
小皇帝除了性子有些别扭,其实是一个很让人省心的孩子。
太皇太后大概是因为在先帝那里失过手,这回吃一堑、长一智,选中的小皇帝聪慧又沉稳,自律又上进,有心思活络的小内官偷偷呈给他蛐蛐之类的玩意儿,他也只是在完成功课后,兴寥寥地看上几眼。
大多数时候,他就像一个没有情绪、没有喜好的精致的偶人娃娃,穿着龙袍,完成“皇帝”这个角色。
萧溪自己也是这样,扮了十二年“萧皇后”,现在又扮着太后。
区别是,她是十五岁时进宫的,她年幼的时候身边有母亲、有家里的姐姐妹妹们,还有林家哥哥。
她长在热热闹闹的金陵城,在玄武湖畔赏过荷花,在秦淮河上坐过游船,在大报恩寺里拜过佛,在琉璃塔下许过愿。
她见过世间景象,然后进的宫。
而小皇帝只是一个五岁的孩子。
河山万里都是他的,但他不曾走过、见过那些河山,也不知道宫墙外的人是怎么生活的。
萧溪觉得,不应该是这样的。
她就精心选了些方志游记,摆在小皇帝的书房里,还会藉着膳食、器物对他讲一些各地不同的风土人情,或许是因为逐渐熟悉了萧溪,小皇帝对萧溪说的表现得颇有兴致,萧溪就愈发地上心,有一回她为了让小皇帝弄清楚江浙进贡的丝绸究竟是怎么来的,特意命内务府采买了蚕种和桑叶,在养心殿侧殿里养起了蚕。
小皇帝看到白白胖胖的蚕蛹以后,惊讶地睁圆了眼睛。
这还是萧溪第一次见到,小皇帝情绪这么直白地外露。
对于萧溪和小皇帝亲近这件事,太皇太后自是乐见其成,她老人家不仅没有干预,还称赞萧溪的法子好,并由表及里,在御花园里整了块地做农田,交待小皇帝每天都去看看,同时教小皇帝背《悯农》,对小皇帝说以后要做一个心怀百姓的好皇帝。
小皇帝是个好孩子,太皇太后的教诲,他总是认认真真地记在心里、一丝不苟地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