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试的是一个胖子，脸大，鼻梁上还架了一副圆框眼镜。坐在地板上，面前一张小桌子，桌子上有一摞合同。

这屋里挺凉快，开着窗、开着门，但那胖子仍然热的有些受不了，一手拿着折扇，一边笑，一边使劲地扇风。

“我跟你说，你听到的都不是事实，那都是扯淡，绝对扯淡！”

那胖子说的中国话倒是还算周正，他站起来，打着赤脚在杨越跟前绕了两圈，“我们大日本人民对你们很友善，你听说的，不是针对平民。我们码头，有两个区，一个区卸军用物资，一个区卸民用商品……”

他比划着，接着说：“皇军有战俘帮忙卸军用物资，你们，是我们的合同工人，是有钱拿的。不仅有钱拿，我们还管一顿午饭。所以请你放心，只要你不逾越那道铁丝网，不会有一枪打死，丢进江里喂鱼的事情，绝对不会！”

杨双瞄了他一眼，进来的时候，他就看到了那道铁丝网，网这边，大多数都是平民，日本人也都穿着便服。网那边，几乎所有人都穿着军装，干活的穿国军军装，拿着枪的，穿日军军装。

那胖子反身，拿了合同过来，“我们需要你这样的年轻力壮的小伙子，听我的，只要签了，你就有钱赚，有饭吃……”

杨双提起毛笔，正准备落款，那胖子一边笑，一边继续喋喋不休：“诶，这就对了。我们码头，每天早上六点上工，下午六点收功，十二个小时，很轻松。如果碰上忙的时候，你们可能要加一加班，加班有加班费，四小时以内三毛，超过四小时，五毛。你如果不想加班，也行，当天工资扣一点，不多，扣五毛。如果你想吃肉，扣两毛，如果没有完成定量，扣五毛……”

“行行行！”杨越赶紧打断，“老板，你别说了，我签我签！”

那胖子嘿嘿嘿地笑，拍了拍杨双的肩膀，“我就喜欢你这样的中国人，听话，老实！”

杨双脸上堆着笑容，心里大骂你大爷的！这让你一路扣下去，一天活不就白干了？一天工作十二个小时还轻松？吃块肉就要扣两毛，不加班还得扣五毛，说是说一天两块钱，扣来扣去，到手的有没有一半？

杨双大笔一挥，写下了两个字。

赵弄。

这是王安柔最后的提议。

她不阻止杨双混进日本人的码头，但她认为这里并没有多少价值。唯一有价值的就是，日后一旦发难，这里也可以作为一个突破口。

最主要的是，杨双抽不开身。最起码，这段时间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王安柔给了他三天时间，如果三天后，赵正明没有死，她就有可能对自己身边的人下手。但杨双不认为王安柔会这么做，这对她一点好处都没有。但无论怎样，他得先找到赵正明。

赵正明和刘时庆两个就在江城，可是如果他们不主动来找的话，杨双根本找不到他们。这座城市人口众多，环境复杂，三教九流应有尽有，要想藏一两个人，如果没有确切的情报，几乎等同于大海捞针。

从码头出来，杨越回了一趟江边，那个叫大树下的地方。“碎金丝”的牌匾已经做好了，今天上午刚刚送过来，赵弄正琢磨着把着裁缝店的招牌挂出去。蓝胭脂则穿着旗袍、甩着手帕，在一旁指手画脚。

赵弄站在板凳上，跟着蓝胭脂的指示，一会高，一会低，一会左，一会右，挂了半天，还是个歪的。

杨双看那两人忙得热火朝天，不忍打断，末了，还是屋里的王婶发现了马路对面的他，和蓝胭脂说了，一男一女两个才把牌匾取下来。蓝胭脂雀跃地跑了过来，挽着杨双的手，一脸骄傲的样子：“又又，快夸我！”

“夸你什么呀？一块牌匾都挂不好，要点脸行吗，姐？”杨双道。

蓝胭脂摆手，“我一个晚上就记住了所有布料的名字，我厉不厉害？”

“你再大点声，让街坊领居都知道，你是个上海滩来的西贝大裁缝。”杨双一呶嘴，“进去说！”

杨双仍然没把王安柔的事跟他们说，他觉得王安柔在江城的这个事实，越少人知道越好。不是他不相信赵弄和蓝胭脂，而是怕他们会胡思乱想。杨双现在是所有把柄都落在了那个女人的手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走一步算一步，有什么自己先扛，扛不住了到时候再说。

赵弄听说杨双把他单独安排进了码头，一脸震惊，“你说什么？我一个人去？说好了我留在这看着蓝胭脂的呢？”

杨双也没多解释，“你先去探探路，你的性格适合在里面混。我打听过了，工钱不会少，你再留个心眼儿，多结交一些码头工人，我们以后用得着？”

“招兵买马呗？”赵弄瞪圆了眼睛，“这个不是你最在行的吗？一套一套的。”

杨双摇头，“我不行，以后你是大哥，我是你小弟。收买人心这种事情，得你去做。”

“那蓝胭脂怎么办？”

杨双指了指自己，“我看着！”

“你？”赵弄更不乐意了，“让你看着，还有我的份吗？那不是肉包子打狗……”

“说谁肉包子呢？”蓝胭脂翻白眼，拍桌子：“谁是狗呢？”

“我是我是！”赵弄没了脾气，就你个娘们能治住我！他看着杨双，一脸怨恨。杨双嘿嘿嘿地笑，“不白忙活，有你的好处的。赚的钱我也不要你交，你留着自己个花。”

赵弄一听，狂点头，这个好，这个好！

“但是有一条！”杨双突然严肃了起来，“有事的话，我们约定好每月逢一，我会去找你。如果有突然的情况，我也会去找你。从你上工的第一天开始，如果没有我的同意，你不许回来。”

“为什么啊？”

杨双道：“为了保护她。”

杨双指了指对面的蓝胭脂，她现在是核心，能不接触就尽量不要接触。赵先觉迟早会回到江城的，蓝胭脂之所以会在这，是因为王安柔想要对付赵先觉，他没见过蓝胭脂，但他见过赵弄和杨双。

和赵先觉打交道，要非常小心，一不留神，便满盘皆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