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停了,人去楼空。
适才永和宫里满满的人都已经散去,皇上发落了平贵人和雅尔,便独自回到养心殿了。定贵人被送进慎刑司,皇后与恬嫔各自回宫去了。雪地上满目狼藉,被摔碎的红花饼、平贵人刚刚磕头留下的血迹和那块白玉扁方,祥贵人看着宫人们清理院子,一个尖尖脸儿的太监正在扫雪,祥贵人慢慢地向他走过去。
“你叫什么名字?”祥贵人认出了那个太监,是刚才在雅尔的房间里找出红花饼的小太监。
“回小主的话,奴才叫仲鸣。”
祥贵人上下打量了那个尖尖脸儿的小太监,瞧着年纪和衣着打扮,是最末等的小太监,平日里只能做一些粗重的活,“以后你就叫元仲,是永和宫的掌事太监,明儿一早我就派人去内务府通传一声。”
突如其来的恩赏,元仲连忙跪地谢恩,“奴才谢祥贵人大恩。”
“刚才你是怎么找着的红花?”
元仲忽然压低了声音,凑近了祥贵人说道:“奴才不敢隐瞒祥贵人,是清韵斋的小翠告诉奴才的。”
祥贵人向元仲使了一个眼色,随即转身进屋了。祥贵人坐在屋里听着外面嘈杂的声音渐渐平息,不发一语。
“小主,平贵人刚刚被送进冷宫了,她身边的雅尔也一起关进去了。”莞尔走上前来,悄声通报着。
祥贵人置若罔闻,她抬眸,下过雪的天空泛着橙色,看起来像是夕阳。祥贵人叹了一口气,从刚才的思绪里回过神,莞尔又说:“小主,您应该高兴才对,您刚刚给全贵人报仇了,也救了您自己。”
这会功夫,从屋外悄悄走进来一个宫女,看着十二、三岁的年纪,一双桃花凤目,唇不点而朱,小脸儿也红扑扑的,“奴婢小翠,给祥贵人请安。”
“你以前是平贵人……哦不,赵氏身边的?”祥贵人望向小翠,看着挺机灵的女孩子。“回祥贵人的话,奴婢是雅尔的徒弟。”
祥贵人面露不屑,轻蔑笑道:“既然是雅尔一手带出来的,为什么要背弃主子?”祥贵人十分好奇,为什么小翠要在暗中告诉元仲,雅尔把红花饼藏在了哪里。为什么小翠要帮她?难道这也是罗卿计划中的一部分?
“求祥贵人给奴婢一条生路。”小翠身子伏在地上,埋着头,声音闷闷的。
“把头抬起来。”小翠扬起脸,却不敢直视祥贵人。“为什么会想到求我?”祥贵人问话。
“奴婢不想跟着赵氏送死……”小翠想了想又说:“方才奴婢看得出来,皇上是偏向祥贵人的,虽然情况看似万分凶险,可是奴婢知道,从清韵斋里搜出红花是在所难免的事情。”
祥贵人内心一阵急跳,难道计划被这小丫头识破了?“你是怎么知道的?”
小翠咬了咬下唇,心砰砰直跳,实话实说道:“昨天夜里,奴婢正在房里伺候雅尔,就听见外头来人找雅尔,来的人说是祥贵人身边的莞尔姑姑,奴婢心里就纳闷,既然祥贵人侍寝,莞尔姑姑又怎么会来找雅尔呢?”
祥贵人眯缝着眼,果然……“其实你从昨天晚上就已经开始怀疑,是我给赵氏她们主仆下的套?”
小翠唯唯诺诺地跪在地上,不敢出声。祥贵人后脊梁一阵发凉,“那你为什么不给赵氏她们提醒?为什么刚刚不向皇上、皇后揭发我?”
小翠磕了一个头,突然抬起眼来,与祥贵人对视,“祥贵人,奴婢自知出身微贱,不敢奢求主上宠信,可是奴婢不甘心,不想一辈子被人践踏着。”
“你想往上爬?”这个回答出乎祥贵人意料,没想到这个小丫头心气这么高,看长相的确是惹人怜爱的,以色侍人倒也有些资本,“那你为什么不倚靠赵氏往上爬?她原来可是有皇后撑腰的。”
小翠无奈一笑,所有的事都在她心里明明白白,“祥贵人怎会不知个中原委?赵氏有皇后撑腰,在宫里横行霸道惯了,处处都要压过人一头,要是她知道了奴婢有这样的想法,还不把奴婢远远地打发走了,奴婢还怎么往上爬?何况赵氏在后宫狐假虎威,处处与人交恶,跟着这样的主子,什么时候起风了,迟早是要翻船的。”
祥贵人笑出了声,小翠说的话竟然都说到她心里,“你倒是明白一些事理,可是你今天把什么想法都跟我说了,你不怕我杀了你吗?”
小翠浑身一激灵,她又磕了一个头,“奴婢相信祥贵人跟赵氏是不一样的主子,祥贵人心胸开阔,处事豁达,断然不会与皇后一党一样蒙昧无知,更何况……”小翠突然停住了。
“什么?”
小翠忽然压低了声音,几近一字一顿:“更何况,奴婢知道该怎么做能帮到祥贵人。”
小翠是个聪敏通透的丫鬟,以前跟在赵氏身边真算是明珠暗投了,祥贵人愈发对小翠说的话感兴趣,“说来听听。”
“奴婢以前认雅尔作师父,虽说是使了不少银子,可是雅尔甚是信任奴婢,跟奴婢说过许多不能跟旁人说的事。”
“哦?”
“雅尔已经对赵氏起了反心,她对赵氏并没有面上看上去的那么忠心耿耿……”
祥贵人原本端正地坐在榻上,一听这话,豁然站起身来:“你说真的?”
小翠郑重道:“千真万确,奴婢亲耳所闻。”
祥贵人面上忽然露出了志得意满的笑容,她又缓缓地坐回去,喃喃自语道:“连上天都在帮衬着罗卿……”她回神,走到内殿,从柜子里翻出了一包药粉,用帕子包好,小心翼翼地递给小翠,“你既向我投诚,我就给你一个表忠心的机会,这一包是致幻剂,雅尔已经被关进冷宫了,你想办法下到她喝的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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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三所。
北三所位于紫禁城内廷外东路,景祺阁以北,原本是一座五进出的独院,用于宫里退了休的嬷嬷、奶娘居住,因为地处偏远,慢慢被废弃了。从前朝开始居住一些犯了错的嫔妃,北三所逐渐变成了冷宫。不大的院子里有一棵歪脖子枯树,角落里有一座枯井,听说有被关进来的嫔妃受不了日子孤苦漫长,直接投了井,冷宫里是少有人来收尸的,枯井里积了数不过来的白骨。
夜半,赵秦关裹着被子靠在床上的角落里,雅尔还像往常一样守在床边,外面快速地晃过一个黑影,“什么人?”雅尔一声惊叫。正在这时,窗子突然开了,喑哑的声音划破夜空,“啊!小主救命啊!”雅尔捂着自己的耳朵,放声尖叫。
雅尔看见一大群蝙蝠,嘴上沾着血,正在从窗外挤进来,朝她扑过来,张着血盆大口,仿佛要生生吞了她。“别过来!别过来!”雅尔不停地挥舞着手臂,想要驱赶蝙蝠,她慌慌张张地从屋里跑出来,蝙蝠不见了。院子里被大雪掩盖着,白森森的一片,雅尔的余光瞥见有什么东西在角落里蠕动着,她战战兢兢地看过去,当即就吓傻了,呆愣在原地……
只见枯井里伸出来一只手,那只手上的血肉已经尽数腐烂,只剩下森森白骨,手腕上挂着一只绿镯子,当那只手伸出来时,绿镯子从手腕上滑落,叮叮当当地滚落在地,一直滚到雅尔的脚下,井里传来咯咯咯的响声,像是有人在笑,听着瘆得慌。雅尔害怕极了,想跑回屋子躲起来,可刚要回头,就感觉脖颈后面一阵瘙痒,她壮着胆子摸了摸脖子,却摸到一缕女人的头发,看长度绝不是自己的……
“救命啊!我没害过人!不要来找我!”雅尔发了狂一样大喊……
与冷宫的阴森恐怖相比,同顺斋里灯火通明、暖意融融。
已经接近四更天了,祥贵人仍然没有就寝。莞尔走进来通传,“小翠刚才来传话,说是小主交代的事,办成了。
“明天一早,把雅尔带过来。”祥贵人吩咐道,露出一个如释重负的微笑,长舒了一口气,“闹了一晚上也该消停了,服侍我更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