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西沉,罗卿坐在棋盘边上,手中拿着一卷棋谱。浸月走过去为罗卿掌灯,只见罗卿手里拿的棋谱名曰《仙机武库》,“小主,昏定回来便一直在研究围棋,当心费眼劳神。”
罗卿也没有停下手里的棋子,眼睛还落在棋谱上,“许久都未曾与人对弈,棋盘都蒙尘了。”
“宫里头,也就皇上与您是棋逢对手,奴婢们是不会的。”
罗卿落下一枚黑子,抬眼看向浸月:“皇上,今晚去了延禧宫吗?”
浸月没有说话,当作默认,罗卿垂下眼睑,有些许失望:“我就知道,何必作此一问。”
“小主,奴婢给您传晚膳吧。”浸月问罗卿道。
罗卿没有答话,她看着眼前布满棋子的棋盘,又看了看翻开的棋谱,喃喃自语道:“《仙机武库》奇兵二十五局。”
浸月凑近了细瞧棋盘,忽然看出了一些端倪,她与罗卿对视一眼,会心地笑了,罗卿拿起棋谱,就着翻开的一页,递给浸月,说道:“把这个原封不动送去给皇上,《仙机武库》奇兵二十五局,单这一页,不可翻乱了,你亲自送去。”
浸月笑了,“奴婢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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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禧宫后殿。
彤贵人刚刚为皇上传来了晚膳,桌上已经摆好了菜肴,放置于中央的是一道西湖醋鱼,一道酸汤牛肉,彤贵人挽着皇上的手,坐在饭桌旁,皇上关切地问彤贵人:“梅璟,如今喜欢吃酸的?”
彤贵人十分娇羞,用手帕掩面:“让皇上见笑了,臣妾现在每一餐都离不开这些酸食。”
彤贵人的侍女若尔在一旁笑眯眯地说:“奴婢年幼时曾记得老家流传着一种说辞,酸儿辣女,若是为娘喜欢吃酸食,腹中的胎儿多半是男胎呢。”
彤贵人佯装第一次听说,饶有兴趣地问若尔:“还有这种说法?”
若尔点点头:“奴婢记得一清二楚,酸儿辣女,小主且安心吧。”
彤贵人乐得合不拢嘴:“龙裔是男是女,都有太医诊断,你怎么敢在皇上面前说大话。”
皇上也不恼怒,轻轻抚摸着彤贵人尚为平坦的小腹:“朕盼着你给朕生一个身体强健的皇子。”
彤贵人摸着肚子,神情十分憧憬:“臣妾也希望是一个阿哥。”
正说着话,元庆来通报皇上:“皇上,储秀宫的浸月来了,全贵人给皇上送来东西。”
一听是罗卿送来的东西,皇上便立即召见了浸月。浸月款款走进来,“奴婢给皇上请安,给彤贵人请安。”
彤贵人看到浸月,就觉得呼吸凝滞,浑身不舒服,仿佛透过浸月便看到了她的主子全贵人。
“全贵人派你送来什么东西?”皇上问道。
浸月双手呈上手中的棋谱,只见那本《仙机武库》正好展开一页——奇兵二十五局。皇上接过棋谱,便听见浸月说:“小主近日研习棋谱颇有心得,只这一局,小主觉得十分有意思,便请皇上一同观赏。”
“《仙机武库》分金集、石集、丝集、竹集、匏集、土集、革集、木集,其中金集就分为正兵二十一局、正中奇四局、奇兵二十五局、野战二局、古今全图十五局,为什么你家小主单提及奇兵二十五局?”皇上看着棋谱,十分有兴趣地问浸月:“全贵人还说了什么?”
浸月想了一会说道:“小主说,奕者心灵机巧之所泄也,据一枰之垒,邈有万里之形,拈两指之兵,恍发千钧之弩,至忘寝食。”
彤贵人闻言,心道什么样的主子调教出什么样的奴才,都一样喜欢卖弄肚子里那点墨水,直言道,“全贵人宫里的人到底是不一样,都是识文断字、能说会道的。”
皇上并没有理会彤贵人的醋意,“朕倒是要看看全贵人说的有意思,到底是何意。”
浸月恭敬地回答:“皇上亲试便知。”
皇上笑意加深,朗声吩咐:“元庆,布棋盘。”
彤贵人见皇上对全贵人送来的棋谱这么感兴趣,连精心布置的晚膳都弃置一旁,连忙说道:“皇上,晚膳都已经备下了,您先用膳吧,龙体要紧。”
棋盘已经布下,皇上摆摆手:“无妨。”
彤贵人不甘心:“皇上,您不是专门来陪臣妾用晚膳的吗?君无戏言。”
“最近朕陪着你的时间这么多,何必在意这一顿晚膳。”
彤贵人见阻拦无果,便佯装生气,娇嗔道:“皇上。”
皇上并没有遂了彤贵人的意,已经走到棋桌旁,按照棋谱所写,执起一黑子摆放到棋盘中央,认真研习起了棋谱,彤贵人在一旁陪着,也不肯用膳,却不时地故意打哈欠。
不出半个时辰,皇上面前的棋局已布满了棋子,这一局棋已然是平局了,并未分出胜负。皇上看着棋谱,心中诧异,以下已经没有招式了,不知罗卿为什么会觉得这一局棋有趣?皇上抬眼看向棋盘,仔细地盯了一会,忽然笑出了声。
“皇上怎么了?”彤贵人见皇上笑得如此开心,便问道。
皇上把彤贵人拉到身侧,“你过来看,棋盘上是不是写着字。”只见棋盘上棋子看似杂乱无章,但是仔细一瞧,黑子摆放的顺序好似一笔一划,这笔划呈现出两个汉字。
“子酉……”彤贵人嘀咕着,“皇上,臣妾看着棋盘上黑子摆出来的像是‘子酉’二字,只是臣妾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皇上一边赞许着罗卿的心思细密精巧,一边耐心地给彤贵人解答:“《康熙字典》里记载:酒,《唐韵》子酉切,愀上声。酿之米麴,酉泽久而味美也,子酉意为酒。”
“酒?”
皇上彻悟,言语中满怀着期待:“看来,卿儿是给朕备下了美酒。”随即,朗声吩咐道:“元庆,摆驾储秀宫。”
彤贵人万万没想到,皇上竟因为全贵人送来的一本棋谱,便要撇下她去储秀宫,立刻慌了神,拉住皇上的衣袖:“皇上,您今晚不留在延禧宫了吗?”
皇上转过身,帮彤贵人捋顺了稍微零落的散发,“你即刻用膳吧,别饿着了腹中的孩子,朕去全贵人那里。”
皇上转身便离开了,若尔从殿内拿来披风,帮彤贵人披上:“小主站在廊下,当心受风。”
彤贵人半天没有说话,一动不动地看向皇上离开的方向。若尔小声叫道:“小主?”
若尔这才发现,彤贵人的眼圈已经红了,泪珠挂在眼底,却倔强地不肯让眼泪流下来。“小主别难过,您还有着身孕呢。”
彤贵人使劲吸了鼻子,强忍住泪水,“我饿了,用膳。”
乌鸦从宫殿之上掠过,夕阳西垂,琉璃黄顶被映成红色,与朱墙连成一色,叫人生出苍凉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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储秀宫,灯影轩。
夜已经深了,苇尔进来问罗卿:“小主,快戌时了,您还不用膳吗?”
“再等等。”罗卿望着窗外,这时,浸月急匆匆地跑回来了,“小主,成了。”
罗卿抑制不住脸上的笑意:“皇上来了吗?”
浸月使劲点点头:“龙辇已经过了坤宁门,正往储秀宫来呢。”
罗卿连忙吩咐苇尔:“备晚膳,把之前德淩从蜀地捎来的剑南烧春打开,温上。”
浸月在一旁笑眯眯的,也顾不得从延禧宫一路跑回来气喘吁吁的,“三少爷随将军去蜀地,千里之外给您捎来一坛剑南烧春,想不到如今竟派上了用场。”德淩是罗卿庶出的弟弟,与端昀一母同胞。罗卿的额娘——将军夫人没有儿子,德淩刚降生不久,颐龄将军便将德淩抱来给罗卿的额娘抚养,所以罗卿与德淩自小一起长大,关系更亲厚一些。
酒温好,皇上的龙辇便到了储秀宫。
罗卿携宫人在储秀宫门外候着,远处明黄的龙辇,浩浩荡荡的一队人走过来,罗卿只能伸长了脖子望着,恨不得扑到皇上身边去。
“臣妾参见皇上,皇上万安。”罗卿下跪行礼,皇上亲手扶起罗卿,罗卿抬眼与皇上四目相对,都已经快一个月没见到皇上了,心中的思念都变成了笑意,蔓延在脸颊上。
“卿儿,今日这身鹅黄色泰西纱常服,穿在你身上,朕觉得很美。”皇上上下打量罗卿一番,只觉得数日未见,罗卿的模样看着愈发秀丽动人。
皇上牵起罗卿的手,向灯影轩走着,罗卿与皇上并排向前走着,罗卿忽然说起了悄悄话,“皇上夸奖臣妾,可也不知道是不是真心?”
皇上剑眉一挑:“哦?”
“皇上是得知臣妾这里有美酒,才来储秀宫的,可见并不是为了臣妾而来。”
皇上听闻后笑而不语,心道罗卿古灵精怪,“满宫上下,只有你这么大胆子,敢揣测朕。”
罗卿十分得意,发出银铃般的笑声:“反正在皇上那里,已经给臣妾记下了一笔,臣妾又不是第一次揣测圣意。”
皇上忽然起了一丝玩笑的坏念头:“那朕就如爱妃所愿,把酒取走便是,带回延禧宫与彤贵人共饮。”
罗卿吃了心,急道:“彤贵人有孕,不宜饮酒。”
见罗卿把玩笑当真了,皇上又逗她:“那就去皇后宫里,朕与皇后合卺交杯。”
这回罗卿真的心急了,急的直跺脚:“臣妾不依!”
皇上被罗卿的样子逗得朗声大笑,罗卿知道自己上当了,眼珠一转,便想到了法子:“皇上为酒而来,臣妾要出题考考皇上,答对了才有酒喝。”
皇上宠溺地看着罗卿放肆的样子,却也乐在其中:“还没有什么难题能难倒朕。”
“不如皇上来猜一猜,臣妾备下的是什么美酒?”
皇上细嗅了嗅温好的酒香,奈何距离太远,只靠气味闻不出来,皇上饶有兴趣,问道:“此题可有谜面?”
罗卿想了想,脱口而出:“一红一白,一景一物。”顿了顿又补充道:“文章合为时而著,歌诗合为事而作。”
皇上听了罗卿的提示,一步一步耐心地推理:“‘文章合为时而著,歌诗合为事而作’是香山居士白乐天的主张,如此便可得知你的谜面是白居易的诗作,那么谜底也必然是出自诗中。”
“皇上圣明。”
“一红一白,一景一物,朕想到了!”皇上抚掌,笑意融融:“卿儿的谜面设计的十分精巧啊,应该是白居易的《荔枝楼对酒》。”
皇上果然一猜即中,罗卿明知故问道:“怎么讲?”
“荔枝新熟鸡冠色,烧酒初开琥珀香。欲摘一枝倾一盏,西楼无客共谁尝?‘一红’意为‘荔枝’,‘一白’意为‘琥珀’,‘一景’意为‘西楼’,‘一物’意为‘烧酒’,白居易这首诗吟诵的是烧酒,烧酒中最负盛名的当属剑南烧春。”
罗卿与皇上谈笑间便回到殿内,皇上仍然牵着罗卿的手不肯放开,坐在晚膳桌旁,皇上闻着酒香闻得真切:“看来朕猜对了,能从全贵人这里讨得酒喝了。”罗卿给皇上斟满酒,自己也倒上一杯,举起酒盅,“皇上万金之躯,臣妾怎敢苛待了皇上?”
“放眼后宫,若说苛待朕,也只有你敢。”皇上伸出食指,在罗卿的鼻尖轻刮了一下,饮下杯中的酒,“剑南烧春酒香甘醇,入口绵厚,温好的酒余味悠长,不愧为蜀地美酒!”
罗卿给皇上又倒上一杯,给皇上布菜,忽然想起来一事,问道:“皇上原本是陪着彤贵人用晚膳的,忽然从延禧宫到臣妾这里,臣妾惶恐,怕彤贵人记恨。”
皇上露出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唉,彤贵人自从有孕,便三天两头的害喜,几乎是日日都派人去养心殿请朕过去,用膳的时候也要朕陪着才能多进一些,否则便是不思茶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