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我爹真的没有什么好说的,大家差着辈呢!
每年过年或者是放假的时候看见他,说来说去就是那么几条:成绩怎么样啊?在学校生活怎么样啊?身体怎么样啊?有没有早恋就不好意思问出口了,而要我大姑或者我姐姐来问。问完这些东西就基本上找不到话题了,也就是后来,我突然之间对我家的历史感兴趣了,因为我偶然听说我爷爷是nr的时候,被抽了壮丁,打了好几年的仗,最后颠簸流离到县里面定居的。
年轻人中二期的时候,有点像是韩国人,期望着从祖上的历史中找出不同寻常的牛逼来吹。于是我的同学中,有曾经祖上是大地主的整个县里面的地都是他们家的,分田的时候,他曾祖爷爷不同意,于是就被当做地主恶霸给镇压了这家伙就会臆想如果怎么怎么样,现在全县人民都是他们家的佃户和租客,给他们家交租子。
我的水平比他不知道高到哪里去了,毕竟我爷爷是nr战士,还出国去打过仗有县政协的文史记录稿为证。
因为我打听我爷爷的历史,算是和我爹找到了可以聊的话题当然,绝大多数时候都是他说我听,然后发出附和的声音就足够了。
于是我爹就会从他小时候在火车站旁边的磨坊给我爷爷打下手说起,他在省城出生,然后跟随我爷爷支援落后地区到了县里面,于是半辈子又扎在了这里,他内心深处对于幼年生活的地方念念不忘。
他会告诉我说我奶奶也是省城出生长大的,但是跟了我爷爷之后,也就一辈子呆在这县里面了,再也没有回过家。所以等到他离婚之后,就回到了自己出生的地方去发展了。
岁月的心酸在他嘴巴里面说出来平平淡淡,缺乏感染力,就好像是流水账的账本哪一年到了县里面,怎么:最得意的就是在全县中学生联合会上被推举为代表,代表全县的中学生前往首都去见主席,然后从首都背回来一个水瓶内胆回家之后自己做了一个竹壳子把内胆装了起来。
中间间或插着如何照顾弟弟妹妹的逸事,到乡下去劳动,被分配到了我妈所在的乡,如何认识了我妈等等,这种大历史背景下的小人物的命运,本来可以跌宕起伏,但是在我爹嘴里面就如同系统日志一样。他的日记也是这种风格,我甚至能在他的工作记录本上找到我小学六年的期中期末的考试成绩记录这是一张表格。
与之相反,我妈叙述起历史来,不自觉地替家族和个人的命运和历史添加了许多佐料,跌宕起伏、趣味横生,远胜过我父亲的平淡的滋味。不过她的缺点就是视角太狭窄,最喜欢讲述的主题是我如何断奶和什么时候开始能够自己吃饭,我一开始对她的讲述很着迷,她是语文老师,在这方面有着先天的天分,知道如何抓住故事的趣味。
后来,我发现她更大的缺点,是喜欢在别人面前讲述我成长中的糗事,往往还当着我的面!于是我逐渐察觉到她在每次讲述中都主观地增加许多情节和心理描写对照我自己的记忆和她的叙述。她在叙述中生动地运用了心作者的主观的想象力,貌似真实地刻画出了我的心态和想法,突出了故事中我的自以为是小聪明和实际的犯蠢,增添了许多戏剧性的效果和笑料。
但是作为当事人我可以义正词严地说这都是虚构的,就剩下表面的少得可怜的事实是大体上是符合的。
这种作者的主观技能如果用得好的话,和事实结合紧密,就是左丘明、太史公之流,叙述史事细节纤毫毕现,人物形象丰富饱满。我妈毕竟是一个女人,她总是预设立场地认为,我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贯穿的中心主题就是我自作聪明地犯蠢和对大人撒谎。
这是大人们极大的偏见所以我比较喜欢听她讲述自己的历史,而不是讲所谓的“我”的小时候的故事。
她对我要求听她的故事的要求从不拒绝,这些故事里面又夹杂着很多对我爹的描述,相比较每次我跳脚地表示我妈的表述非常夸张,我爹向来是含笑不语的,这就是结了几十年婚的成年人的智慧,这其中还涉及许多我爸那边的亲戚譬如讲述我奶奶对儿媳妇的偏心,我几个叔叔如何“自私自利”以及我的几个婶婶和大小姑如何如何潇洒,借此衬托她自己过的是如何辛苦。
现在我已经听不到这种唠叨的声音三年了,居然十分怀念。这种夸张的修饰冠以她职业的风格之后,俨然是一种艺术了,也就是说,我妈实际上应该去当一名作家,在我看来她绝不逊色于那些喜欢家长里短,虚构媳妇在婆家过得如何凄惨的编剧们。
相比之下,我爸爸就只能够去写n或者是企业的工作报告,把文采全部淹没在套话、术语、数字和图表之中。
譬如此刻,我坐在床边,看着我爹仰着头躺在枕头上,尽管闭着眼睛,但是偏偏没有睡着,含糊不清地问我道,“克儿,你说老实话,你有没有n朋友?”问到最后他眼睛就睁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