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匠铺里的景象并没有像杨绍方等人所想的那样散乱,反而收拾的整整齐齐,甚至比寻常时候还要齐整,没有一点慌乱逃跑的匆忙迹象。
杨绍方和沈行简穿过外房来到内院,见这铁匠铺后面是他们一家的住处,也已经被绣衣臣搜查干净,几间屋舍同样洒扫的干干净净。
院中的枣树下面还有一张槐木桌和几把矮凳,红彤彤的大枣压低枝头,伴着邻家朱冠尚阳的叫声,与寻常百姓家并无二致,只有后院的门敞开。
绣衣臣再次检查了各个屋舍,依然一无所获,杨绍方来到门外左右看了看,见这虽然是条两头通透的小巷子,但整座坊市南门北门都有绣衣臣严加盘查,倒不用担心逃出这里,所有进出坊市的手茧厚且身形健硕的人都会被查问个清楚。
“后门可曾围堵?”杨绍方问道。
“一直在围着,没有人出来!”一名绣衣臣答道。
“殿下,现在怎么办?”沈行简上前问道。
杨绍方笑道:“沈兄是绣衣臣统领,术业有专攻,这事想必你已经有了打算。”
沈行简也笑道:“是,属下想要封闭宁明坊,挨家挨户搜查。”
“沈兄想要挨家挨户搜查?”杨绍方不可思议的睁大了眼睛,说道,“你这么做固然可以将铁匠给揪出来,可是今日已经九月初四,距重阳节不过四五天时间,只怕是不合适。”
沈行简回到院中坐在木凳上,疑惑道:“臣也知不妥,只是这样查办是最稳当的办法,而且为了太昌城中百姓安定和皇家安危,也可暂且关闭宁明坊几天。”
杨绍方坐在他对面,附身过去,低声道:“封闭宁明坊的确是最稳当的办法,可是宁国公会让你封闭么?别忘了,平日里朝中的官员可没什么借口送礼,几乎全是依赖这些节下走动人事,宁国公他自然不会同意,而且,你觉得宁国公会让绣衣臣去府中查看么?”
“那您不如去请个陛下诏书,难道他还敢抗旨不成?”沈行简凝眉道。
杨绍方起身摘下两颗大枣,抛给沈行简一颗,擦干净投入口中,目光深深的说道:“万一呢?”
“万一?殿下何意?”
杨绍方剑眉拧作一团,一字一句的说道,“万一他抗旨怎么办?你以为他抗旨了就会被判罪、会被打入天牢吗?根本不可能!”
他伸展双臂,加重语气继续道,“魏氏门生故吏遍布朝野,一旦宁国公被判罪,不说辅国公、两阁老这三位兄弟上书求免,便是那些个清流言官就会闹得陛下下不来台!
不过话又说回来,如果他抗了旨而陛下又不处罚或稍稍惩戒,那这将置皇家颜面于何处!此间利害,沈兄应该清楚!”
这些话直听的沈行简冷汗直流,自从他父亲中书令沈洪才举荐他来做了绣衣臣统领之后,他自问一直兢兢业业,仕途上也是一帆风顺,现在回想起来竟不知无意间得罪了多少人!
如果不是绣衣臣直属于陛下,并且自己还有一位做中书令的父亲当靠山,那怕是有几颗脑袋也不够砍的!
沈行简深吸一口气稳了稳心态,问道:“如此一来,依照殿下的意思,这铁匠铺该怎么查?”
“引蛇出洞吧!”杨绍方不假思索的说道。
“行,这的确是个办法,只是诱饵还需要好好选一下。”
“嗯......”杨绍方在枣树下来回踱步思索,良久,又说道,“沈兄,除了封闭宁明坊之外,你该怎么查就怎么查,不要畏手畏脚,若是绣衣臣都畏手畏脚的话,那只会让臣工们更加偏向魏氏!”
“属下明白。”沈行简拱手道。
杨绍方想了想,又说,“反正这家铁匠铺的人也逃不出宁明坊,我现在担心的还是伊屠师的那些折脚马,他们不知去向,不知目的,才是大患!”
沈行简道:“不如殿下先回去拟折子,将建谯楼的事尽快呈报陛下审阅,太昌城高高的楼阁不少,只需稍加改造就能做好。”
杨绍方没有回应他,只是垂首沉思,少顷,心中有了个主意,他拱手道:“那重阳节这几天就辛苦沈兄和绣衣臣的兄弟们在城中各处盘查,本宫先回去拟奏折,尽快拿出一套方案来!”
沈行简和其他人也还礼,齐声道:“恭送太子殿下!”
之后,杨绍方不再多逗留,带了两名绣衣臣来到街上,回头瞥了一眼那些太阳穴烤着的臣工,冷哼一声,纵马向南门而去。
璇图宝历欣宁谧,晏俗淳风乐太平。
此时将近正午,是帝都最热闹的时刻,自中街穿行,人潮汹涌,两侧酒家客栈迎来送往,喝酒划令喧嚣尘上,街边卖艺的江湖人演着各自的绝技挣营生,升斗小民也是满面春风乐太平。
杨绍方知道自祁高祖武皇帝勘定内外枭雄之后,下令将全国的妓院赌场之类的伤风场所全部封禁,一旦发现有人营办妓院赌场立刻斩首,这种情况直到上一朝的时候才稍稍松懈,出现了几家暗处的妓院营生,不过也很快被绣衣臣查封。
只是此举赢得了百姓名声,却惹得那些心术不正得大臣心怀埋怨,一不能经商,二不能享受,那还要朝廷俸禄干什么......
杨绍方继续勒马缓行,眼看就要出中街到康平坊西门,却发现路边许多百姓围着一处,不时地叫好喝彩。
他在马上稍稍起身,看见人群正中有一名桃李年华的女子,她身披玄色披风,头戴花翎赤羽钗,只是脸庞上已有些风尘色,看来也是位江湖人。
杨绍方觉得无趣,就要抽身坐回,忽然,那女子一声娇喝,玄色披风只一晃,再去看时竟已在脸上换了件红花脸面具,那女子扬起右臂缓缓下抹,待到前额突然一换,居然又换了一张白花脸面具,引起众人一阵喝彩。
杨绍方向那两名绣衣臣笑道:“这是蜀地的变脸江湖术,不曾想今日居然能在太昌见到,真是有趣。”
“殿下。”一名随从拱手道,“既然您喜欢,何不召进宫去?”
杨绍方朗声笑道,“不可,江湖儿女挣口饭吃极为不易,岂能随意坏了人家规矩,将其束在深宫之中?”
“那您就给她俸禄呗!给一个官位虚职,也是皇家恩赐,还免去了她奔波劳苦。”另一人劝道。
杨绍方思索片刻,点头首肯道:“你说的在理,只是不知道此人品行如何,愿不愿入宫。”
这名随从拱手道:“殿下稍待,属下去试探试探。”
杨绍方挥挥手,“去吧,但不要坏了人家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