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晚凄风霜雨,后半夜才慢慢停住,而素来浅眠的凌景岚睡得也并不安稳,他又梦到了多年以前,身前的小女孩哪怕害怕的瑟瑟发抖却还是跟他说,凌哥哥我也相信……而下一刻,一只冰冷的羽箭穿过了她单薄的身体,血花四溅:“凌月”,他从梦中惊坐起,慢吞吞地挪到轮椅上,不一会儿,一阵低沉呜咽的笛声在寂静的水月居里响起,正是沈奕舟吹得那一首,平日里哄她开心的曲子今日却是溢满了悲伤的调子:月儿,我该怎么告诉你……
屋里的人辗转反侧,屋外的游廊下静静地站着一个人影,抱臂而立,靠着柱子,本来准备了一大堆的质问,可是到了这水凌月才发现自己有多怂,在听到这首曲子的刹那,所有积攒的怒气瞬间土崩瓦解,一曲未完,听见外面有响动,他收了笛子打开门,院子里空旷无人,他自嘲地摇了摇头,竟然在想吹起这首曲子的时候,她也会在。
“你怎么这么晚来?来了还不进去?”景七的伤好的差不多了,如今水玉楼不再像以前那样,力求精致生活,经历了一遭牢狱,多少有些颓然丧气,所以水月居里不负从前光景,人也越来越少,可他还是时刻保持着警惕,自凌景岚笛声响起的时候他就醒了,虽然已经习以为常,但他出来,意外地发现了水凌月。
凌景岚开门前的那一瞬间,她直接跃到了后园,颇有点落荒而逃的感觉,他才不得不追出来一问究竟。
“没事,睡不着就随意出来逛逛,怕打扰你们,就没现身……”景七抬头望了望天空,不说刚刚下过一场雨,眼下都快凌晨了,她眼里的红血丝藏都藏不住,怎么会是睡不着呢?不知怎得,他总觉得,自从进了宫,他一开始认识的那个“张牙舞爪”的小丫头眼中的光越发黯淡。
“你在宫里过得不开心么?”景七随着她走到了凉亭里,犹豫再三小心翼翼地问,自从她的身份变了,他又回到了凌景岚身边,可偶尔还是会想起她,会想着她那个性子在宫里会不会到处惹祸,会不会吃亏?
“还行吧”,水凌月勉强一笑,“你和墨白现在?你别担心,日前太子殿下来见公子,想请他帮忙劝一劝你,被公子拒绝了,可见他还是更看重你的心意,到时候有他出面,也许奕王殿下不会为难你们的”,景七轻声道,
“呵,也许吧,不重要了”,水凌月目及之处是平静的湖面,原来一颗心经历过极致的悲伤,到最后都会归于平静,现在的她忽然很想逃,逃到一个没有人的地方,自生自灭,这样就不必担心,总会被人骗……
“你说昨晚她回来了?”吃早饭的时候,景七思索再三还是讲出了昨晚的事,水玉楼石化当场,而凌景岚也一怔,原来昨晚她真的来过,不是错觉:“她没说什么吗?现在去哪了?”
“回奕王府了吧,或者在顾惊鸿那里,她和墨白,吵架了”,景七道,水玉楼愣了一下,不用猜也可以知道,为什么吵架,明明是两个人的相濡以沫,如今却因一朝身份的转变,生生变成了三个人的“灾难”。
景七走后,水玉楼忽然道:“凌景岚,你我大仇得报,可是于她,却罪该万死,我们告诉她吧,欺君之罪,要杀要剐我陪你,可她不该落得如此的结果”。凌景岚千算万算,也没算到,最后陷进这段感情的人,会是沈奕舟:“好,听你的……”
“小二,再拿一壶酒”,月湖客栈里,水凌月孑然一身,喝得醉眼朦胧,好在店里除了一个伙计和一个老掌柜,并无他人,老掌柜是认得她的,只因这姑娘气质不俗,加上当时奕王府找人的动静太大,更因为自她住了几天后,他这店里接连住了好几个出手大方的客人,今日她突然造访,一来就要喝酒,心情不大好的样子,听闻宫里的玉潇公主被找回,莫不是奕王殿下嫌弃她了,所以才来这借酒消愁?
掌柜的还在自顾自地脑补一出只闻旧人笑,不闻新人哭的戏码,那边水凌月还在叫嚣着要酒,“掌柜的,要上么?”小二碰了碰他,问道,“去叫厨房烧一碗醒酒汤吧”,掌柜的叹了口气,看向水凌月的眼神都带着点同情,此话一出,小二一愣,他家掌柜的素有“周扒皮”之称,抠门的要命,天天压榨他,何时这般好心了?
“还不去,杵在这干嘛?”掌柜的自然不知道他心中所想,又厉声呵斥了一句,小二赶紧压下心中的疑惑,往后厨跑去,“姑娘,你别喝了,车到山前必有路,只要人活着,没什么过不去的坎儿”,他在原地踌躇了半天,还是上前劝慰了一句,好好的一个姑娘,结果遇人不淑,真心惹人怜爱,沈奕舟还不知道,他已经从光风霁月的王爷,变成了喜旧厌新的负心汉。
水凌月打了一个酒嗝,单手撑着下巴,费力地挣着眼皮,眼前掌柜的晃出了几个叠影:“别晃了,晃得我头疼”,掌柜的被她这话弄得哭笑不得,正巧小二端着醒酒汤进来,他接过,放到了她面前:“姑娘,把这个喝了,头就不疼了。”
小二嘴角抽了抽,他家掌柜的又在打什么坏主意了?水凌月低头看了看,眼神迷离地望着前方,嘟囔道:“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
听到这一句抱怨,掌柜的自动带入了他脑补的故事里,索性一屁股坐下来,苦口婆心的开劝:“姑娘想开点,娶了金枝玉叶,就是娶了个有权有钱的金山,任谁也会这么选的,你如此这般放不下,也无济于事,你拿什么跟人家争,是不是?”
“你是我最信任之人,难道你说一句,我不会帮你么?为什么要这样煞费苦心的利用我……”水凌月却是半分都没听清他的话,还在自言自语,小二在一旁看得很是出神,果然怪事年年有,今天特别奇,他怎么听,这两人明明聊得不是一件事,结果却还能你一言我一语的聊下去。
他正想着,突然门被大力地推开,墨白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墨,墨公子……”墨白他也是熟悉的,唯一在店里住了小半个月的客人,出手阔绰大方,结果来人却是直接忽略了他,径直往水凌月的方向而去。
墨白来到见她单手撑着下巴,眼神涣散,嘴里嘟嘟囔囔,心中难掩诧异,看了一眼掌柜的,似乎再问怎么回事,掌柜的看到他也吃了一惊,但还是很快回答:“墨公子原来你也认识这位姑娘,这姑娘很可怜的,被她心上人抛弃了,来我这借酒消愁,你应该知道她家在哪吧,麻烦你送她回去吧,一个姑娘家,在外喝酒不安全的”。
被心上人抛弃?这说的是他么,顾不得许多,他弯腰将水凌月打横抱起,往外面的马车而去,西风紧随其后,还不忘塞给掌柜的一锭银子,马车的影子消失在街角,掌柜的颠着沉甸甸的银锭子,笑出了一脸的皱纹:“虽然丢了西瓜,这后来的芝麻也挺好的,模样俊俏还有钱……”小二鬼鬼祟祟地从他身后探出头来张望:“掌柜的,我觉得不是你想的那样”。
掌柜的将银子一收,又恢复了以往尖酸刻薄的模样:“看什么看,干活去……”他尚不知,今日这一点善缘,来日会为他结下怎样的善果。
再说,墨白将水凌月带回了极乐楼,亲自动手照顾这只喝醉的“猫”,
费了好一番周折,耍酒疯的她才终于安静了下来:“这怎么喝成这样?小美人呀小美人,酒醒以后,你可千万不要记得自己做过什么?否则你就没脸见人了”,本来他还在如火如荼地为她准备生辰贺礼,就接到了景七的消息,说她在月湖客栈喝多了。
水凌月平日里最注重自己的形象,有水玉楼和凌景岚惯着,没吃过什么苦,吃穿用度都精致的像个小公主一般,这样失态的时候少之又少,上一次喝醉是因为送走了南弦,这一次喝醉又哭又闹,他忽地想起了客栈老板的话,但他又隐隐觉得事情并不简单。
“去查,这两天她都做了什么?见了什么人?”墨白对着门外吩咐了两句,有人应声离开,躺在床上的水凌月似乎陷入了梦魇,有泪自眼角慢慢地流了下来,嘴里还在念叨着一句话:“为什么骗我?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的骗我?”
墨白伸手为她擦掉了眼泪,微微蹙起眉头,温和道:“我错了,我错了,我再也不骗你了。”
照影阁里,顾惊鸿看到景七来到,有些意外:“你怎么来了?”景七回头,他本来应该在水月居里守着凌景岚,可水凌月的反常举动,让他有些担心,这两日她一直在照影阁看账,所以他猜顾惊鸿会知道些什么:“她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顾惊鸿看了他一眼,道:“她会亲自告诉你们,我唯一能告诉你的,眼见不一定为实,其实很多事情不是我们想象的那般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