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王逸在后院儿南北宽夹道内拘着环三爷和兰哥儿练拳脚教读书的事儿很快在荣府里传为奇闻。
逸哥儿有三分庄稼把式,半桶水还不够呢,就要晃荡招摇,不少人都嗤之以鼻。
尤其赵姨娘听说自家儿子被教训的很惨,几次想冲出去救人,可是没脸没胆,想了又想,只能眼泪汪汪的去找贾政。
贾政和请客们闲聊正事,等到他转回来,贾环在里头已经被翻来覆去的教训好几轮了。
东廊小正房内,贾政靠东壁面西在炕坐着,王夫人坐在西边下首,夫妻俩说些闲话趣事。赵姨娘进来跪在贾政跟前,哭诉道:“老爷,您救救环哥儿吧。再晚点儿,只怕就会被逸哥儿打死了。”她抹着泪,偷看了眼脸色渐渐阴沉下来的王夫人,咬牙说道:“打死环哥儿是小,连累咱们荣国府让人家笑话,那就不好了。”泪珠连成线。
贾政捋着胡须,面严正,眼含柔情,“起来吧!这事儿我知道了。环儿的书念到哪里了?”
赵姨娘从来没问过贾环的学业,连他的书收在哪儿都不知道,当然瞠目结舌。
贾政见赵姨娘的神情,便能猜到八九分,顿时呵斥道:“他整日里无事生非,举止荒疏,哪有个大家公子的做派?偏偏请的先生回乡去了,这一两个月实在太放纵了。今儿有逸哥儿教导他,能拘束些也是好事。”
“可是……”赵姨娘还想争辩,见王夫人眼神凌厉,慌忙将话憋在肚里。
王夫人手拿着念珠,对贾政道:“逸哥儿很有分寸,还有珠儿媳妇看着,小孩子家,没有什么问题。要是老爷觉得不妥,我让逸哥儿安分些就是了。”
贾政摆摆手笑道:“这倒不必,逸哥儿这孩子我看很好。不但自己改了,还能教导别人。环儿越发胡闹了,有逸哥儿给我盯着,我很放心。”至于贾环能不能幡然醒悟,从此奋发图强,他这个做父亲的从来没想过。
王夫人只笑了笑。自家侄儿有了出息,不再惹事闯祸,她面也好看。
赵姨娘在底下着急,又不敢驳贾政的话,扭捏犹豫了半天,才低声嘟囔了一句:“为什么只有环哥儿?”明明还有个宝玉,为什么不去拘着挨打?这是柿子找软的捏?
王夫人将念珠放在炕桌,淡淡的道:“你想说什么?”
赵姨娘寒蝉若禁,身子都在颤抖,一个字也说不出。
贾政清了清嗓子,“宝玉既然这些天闲着,不如……”他想一碗水端平。特别是宝玉和逸哥儿两个孩子老这么不对付,也不是个事儿,若能相亲相爱,将来才能互相扶持,不至于生分了。
但王夫人立刻笑道:“宝玉在老太太那儿,这几日老太太说,快到年底不用读书,等明年花开了,择个好日子再说。何况逸哥儿教教环儿叔侄也罢了。”逸哥儿有几分本事,她这个做姑妈的自认为很清楚,可不能带坏了宝玉。
赵姨娘只有说是的份。
于是贾政沉吟了半天,终究没能把话说完,改口笑道:“既然老太太有了安排,那就这样吧!”瞧了一眼低眉顺目陪小心的赵姨娘,满眼柔情,浑然不顾王夫人扣着念珠指节发白。
“下去吧!”贾政看着赵姨娘离开,略说了几句话,便也匆匆跟着出去了。
王夫人一个人怔了许久,叫过金钏儿,让她嘱咐逸哥儿,既然有这份心,就该好好儿教导弟弟侄儿,老爷也夸他有长进,只不能胡闹,半途而废。
金钏儿才从房里出来,便看见宝玉在廊下招手。
她走过去打趣道:“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老爷才说让你跟着逸二爷读书呢!”
“什么?”宝玉原本就是来打探消息外加告状,听到这样的噩耗,顿时失魂落魄,想想之前他在穿堂内张望,那一声声的惨叫和之乎者也一大堆,让他不寒而栗,头也不回的跑了。
金钏儿情知失言,急忙在后面追,可就是赶不。
宝玉投在老太太怀中哭诉,没说是从金钏儿那儿听来的。
哪知老太太疼孙心切,立刻命人传话,将赵姨娘叫了去,劈头盖脸的训斥了一通,说是混账老婆养的下作种子,让逸哥儿好好管教环哥儿才是正经。
赵姨娘满腹的委屈半个字不敢说。
就这样,王逸一次心血来潮就成了铁板钉钉,不可更改了。而宝玉从此不愿往那边去。更何况林妹妹只和逸哥儿玩儿,去了几次也都淡淡的,愈发心中烦闷,连累身边的丫头遭殃。好在袭人随时劝解,多少能听进几句,但宝玉性情乖僻,以后还不知如何,她心中着实忧郁。
眼见已经到了日入时分,听得外头一声欢呼,李纨急忙站起来。
紫鹃往外看了看笑道:“大奶奶放心,是逸二爷散学了。这会子逸二爷和兰哥儿正往这边来呢!”
黛玉借着关窗户,瞧见王逸亲切俊秀,和旁人不同。
很快,王逸和贾兰掀了帘子进来。
见礼已毕,李纨便让素云带贾兰回去,自己还有话要问问逸哥儿。
素云带走贾兰,李纨对王逸笑道:“今儿让逸哥儿费心了。”
王逸难得谦逊道:“兰哥儿聪明,一教就会。还好我什么都懂一点,勉强能对付。”
黛玉失笑,忙掩嘴转过身去。
李纨却问道:“不知逸哥儿的书念到哪儿了?”
古人读四书五经是有次序规矩的。所谓“先读《大学》,以立其规模。次读《论语》,以立根本。次读《孟子》,以激其发越。最后读《中庸》,以尽其精微。”然后《五经》的顺序则是《易经》、《尚书》、《诗经》、《春秋》、《礼记》。
王逸大言不惭的说:“四书五经都通读过,也还大略背得。”
李纨点点头,“如此,也算过得去。”她想的是勉强够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