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之后冀城的夜晚更加宁静,除了城中闾巷的点点灯火和城头传来的梆子声外,已经宵禁的街道上万籁无声,除了偶尔巡逻经过的士卒外再无人迹。
在城中靠近郡府官署的一座宅子里,戒备森严,府门、走道各处都有被甲持兵的士卒守卫巡视。这里是金城韩家家主韩遂在冀城的住所,王国在搬入了郡府之后,就将这处邻近的大宅子征用,赐给韩遂使用了,虽然韩遂更多时候还是呆在城外自家的军营,但是偶尔也是会回到城中过夜的。
此刻,韩遂就坐在宅中的大堂上,堂内两侧灯架上摆放着的儿臂粗的牛油蜡烛间或发出啪啪的灯花爆响,将整个大堂照的一片通明。
韩遂虽然已经年过四十,但是因为养尊处优,西陲人士久经风霜而常见的沧桑和干皱在他的脸上荡然无存,烛光的照耀下显得红光满面,只能在两鬓的微霜上才能看到过往岁月的痕迹。虽然夜色渐深,披着一件锦袍的韩遂精神还是极好的,他手里握着一束竹简,全神贯注地慢慢端详着。
堂外一名仆从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轻声禀报道:
“家主,少君已经到了!”
韩遂嗯了一声,没有抬头。仆从见状知趣地退了下去。片刻后,戎装在身的韩敞大步走了进来,看到韩遂低头观书,停顿了一下之后才开口。
“父亲!”
韩遂闻声慢慢抬起头来,不同对待部下的威严和对待敌人的阴郁,此时他打量一身戎装的韩敞的眼光中夹杂着慈祥和疼爱。说起来韩敞和韩遂长得还颇为相似,有韩遂年轻时的几分神韵。韩遂虽然已经年过四十,但是独子早夭,之后就一直膝下无子,这个侄儿过继过来后就是他看着长大的,在他心里已经是将他当成自己的儿子一样了。
“坐下说话吧!”
闻声点点头的韩敞没有立刻坐下,而是近前将一方缣帛呈到韩遂的案上,才躬身退到下首的榻上坐下说道。
“这是郡府内的暗子传回来的消息,王国近日频频约见了各家豪强、部落大人,似乎将有异动!”
韩遂快速地扫了一眼缣帛上的内容,只见其上写满了近日被王国约见的军中将领,部落大人的名字。他不动声色地将缣帛收入袖中,才转眼对韩敞说道:
“为父知道了!今夜你入城有些鲁莽了,切记不可再有下次!”
若是按照往常的规矩,韩遂入城居住的时候,韩敞必定会留在城外韩家的大营中。只是今夜韩敞得知了郡府暗子传出的消息后,没有出城,而是自作主张留了下来。
韩敞自然听出了父亲在表达对自己擅自做主的不满,但他不甘心,还是咬咬牙,继续沉声问道:
“孩儿斗胆,实在不知为何父亲一直容忍王国匹夫在我们眼底下放肆。自中平元年起事以来,父亲披坚执锐,我韩家男儿浴血拼杀在前,方才有了当下联军的大好局面。这个王国不过是州中一庸才,侥幸得志攻下了冀城,就窃据高位,眼中无人,多次想要夺取我韩家的兵马,现下更是在暗中勾结,谋划不轨。父亲也常说一时纵虎,数世之患,为何在这件事上就迟迟下不了决心?”
望着义愤填膺的侄儿,韩遂默然。他自然知道自己的手下对自己纵容王国的行为很是不解,甚至还有人私下传言韩遂是怕极了王家父子,才会一再容忍。若是其他人当他的面说出这样的话,只怕早就被韩遂以非议主上,扰乱军心的罪名严加处置,但是对于自家的孩子,韩遂还是必须别具耐心进行点拨和教导。
“你所言之事我皆知晓,那你以为为父应该如何做?”
“自然是先发制人,我等手中既然已经掌握了王国图谋不轨的罪证,就应该趁着他们还没有防备一举调兵攻入郡府,将王家父子一并抓获,不留遗患!”
“然后呢?”韩遂依然笑着问道,就连韩敞也没看出这是怒极反笑的征兆。
“”
韩敞一时无言,在他看来现下头等大事就是剿杀王家父子,杀完之后自然就是自家的父亲重新坐上联军首领的位置。
“啪!”
看到韩敞还坐无所知,韩遂恼怒地一拍桌子,须发怒张,戟指着韩敞呵斥道。
“你好糊涂啊,且不论你杀不杀的了王家父子,就算让你杀了,那原先六郡的兵马、王家的部曲你怎么办,面对舆论汹涌的底下你怎么办?难道用这一方缣帛就让大伙信服,若是火拼起来士卒离散,这些年的心血不就白费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