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就站在鬼刀斋的背后。
正以两指为剑,虚按在其后脑骨的接缝处——那,是头骨的大弱点。
放眼三界,能悄无声息站在鬼刀斋身后的人……本就不多,即便如黄泉、唐古德这等高手,也没有如此之高的轻功造诣。更别提,还得出手挟制住这鬼中名将,让其自叹不如了。
若是有谁,能做到这个地步了,那此人……一定是位绝世无双的剑中无敌手!难道是秘密?是鬼三郎?还是已故的北斗剑圣?不,这人的脸很年轻,最多二十八九。且样貌堂堂,宛如银月下巍峨的至高冰峰。他,正是北冥凛!
“你,为何要在此悬顶偷听?”
北冥凛的言语,一向如冷冽的北风。只不过,如今这阵北风之中多了一丝暖意,那……是对朋友的关怀:“快说,是不是意欲对我等不利?”
鬼刀斋不敢轻举妄动,因为久经搏杀历练的他能感觉到——背后这位剑客的极上杀意,远非自己能够力敌。他只得苦笑道:“呵呵,这位剑兄……你可能误会我了。贱下,并非是有意来偷听的啊?”
“哼,那你……是来淋雨赏月的吗?”
“啊……不,不不。贱下,只是带我这两位同僚来此……”
“同僚,就是这一胖一瘦的两匹恶鬼吗?”
“正是。这胖的乃是我枉死城‘七殿太尉’,而那瘦的……则是‘六殿太尉’。”
北冥凛瞥向黄泉,只见其颔首点头、示意对方没有撒谎,他方才收息撤手道:“以后,莫要在夜里鬼头鬼脑,我的剑……可不比手指头这般慈悲、好说话。”
鬼刀斋心中苦笑了两声,本想反问:‘我是鬼啊?鬼……怎么可能不鬼头鬼脑呢?’可是,他怎敢在后头那冷血剑客的面前开玩笑呐?他干咳了两声,只颔首应道:“是,贱下以后一定改进、一定会好生改进……”
说罢事情的来龙去脉,天上的雨渐渐下大了。
雨滴捶打在三柄油纸伞上,很快就汇流成了束束银白长练,飒飒而落。
其中,有一柄流特别湍急,因为它在颤动。而颤动的源头,则是那只嫩白如雪的玉手——小般若子的手,就在颤抖,连同她薄纱斗笠下的唇齿,也在不住的打着战。她终于忍不住了,直道:“不成,这万万不成!团主老人家她……她年事已高,不可再冒任何风险了!”
妈妈桑浅浅地叹了口气,指尖是将青竹伞柄抠得道道印痕。她,当然也不愿意老团主前去,但也不得不劝说道:“般若子小姐,这……的确是团主她自己的意思,你……应当从命,而不是抗拒阻止啊?”
“妈妈桑!就算是她老人家自愿,我等做后辈的……也直言该阻止她啊!”
“唉,若是能够阻止,我又何尝不想呢?只是她老人家尚有心结未结,不甘心不去。”
“可……可是,谁知道这些恶鬼说得哪句是真?哪句是假,万一……”
“万一,没有万一。一切,那都是早在命中注定好的了,所有……都是天意使然啊……”
天意,便是命。大多的年轻人总不信命,也不知道顺势而为方才能活得轻松又成功,直到上得年纪、经历多了,方才幡然顿悟。
小般若子虽然只有十八、九岁,但自小受苦的她……早已对命运有所初窥。于是乎,她斟酌思量了半晌,退到了自己的最底线道:“既然,非去不可……那就让我等‘樱之团’第三番组的姐妹们来随行护卫,负责您二位的安全吧?!”
妈妈桑瞧了眼山田大老板,好似是在试问?但回答得斩钉截铁的……却是站在最边上,默然观察周遭一切的福岛大金主——他道:“不成。如今太京都方圆百里内瘴雾弥漫,唯有鬼族和灵王以上的高强修灵者方才能入,你们这群小妮子去……那就是死路一条啊?”
小般若子闻之,心里是又气又急。
她,怎可能舍得让妈妈桑和老团主去试险,自己却留在安全的地方苦等呢?
就在她踌躇对策之际——烂好人黄泉就淡淡一笑,上前道:“般若子小姐,你也无需太过担心。他们虽是鬼族,但也未必尽是无恶不作之辈……这样罢,黄某人最近还稍有些时间,能够……”
话还没讲完,就有一绺仙家般的俊逸白影自天而落。那,是北冥凛站在了黄泉之前。他冷冷地瞧了小般若子一眼,又瞥向一侧的山田和福岛道:“黄太子,你身上背负的担子……可不比寻常,切莫因旁人琐事而乱了大计。”
北冥凛言之,也是在理。毕竟距离出兵东土,共抗摩来国铁骑的日子……也只剩下不到三个月了,若是真碰上什么意外情况……那谁都负担不起这个后果。
黄泉,犹豫着;妈妈桑和小般若子沉凝着;山田大老板和福岛大金主……则带着一丝鬼魅的笑容,望向了这三人。倏然,一句话如同一束温暖之光般,射入了所有人的心坎——但说出此话的人,却是个冰冷如雪、寒气透体的男子。
“我去。”
谁也没料到,北冥凛居然道出了这两个字。
他,不应该是冷血无情的杀手、孤傲狷介的狂客吗?小般若子甚是吃惊,盯着那双冷酷的眸眼瞧得良久才问:“北……北冥大侠,你方才说什么?”
北冥凛的眼中,没有一丝感情,只冲着般若子冷冷言道:“好话,不说第二遍。听懂了,就听得懂,听不懂……也不必开口再来问我。”
见得此状,黄泉立马赔笑两声,抱拳向小般若子解释道:“般若子小姐,我这位北冥兄弟剑术当世难逢敌手,又身怀鬼三郎的不死之血,可谓是护送老团主去来的最佳人选了。”讲到这里,他又转向山田与福岛二鬼问,“两位,你们说是不是呢?”
这话,问得两鬼先是对视了一眼,又一同望向了宝殿顶上、抚笛自叹的鬼刀斋。显然,他们三个都晓得无能阻止北冥凛这等人物的来去自由。
但是,小般若子却不太相信这个冷漠如冰的男人。她直盯着北冥凛上下打量了许久,低声道:“可是……太子殿下,此人身怀鬼王之血……已经算得上是鬼族。让鬼族之人来护送妈妈桑和老团主……我,实在是放不下心呐!”
北冥凛是不会回应这个问题的,帮他回应的……自然还是他最信任、最关心的朋友——黄泉了。黄泉好声道:“小姐不必担忧,我黄某人……敢以幽海之主、万相之王和炎黄国太子的身份向你保证,这位北冥大侠……是个顶天立地、言出必行的好男儿!他,定能将两位前辈安然带回的!若是小姐你还不相信……我,可以与你立下一道天帝血契为鉴!”
天帝血契……那是谁都不敢违背的,也同样是谁都不得不相信的!
小般若子呆望着黄泉燃烧般的炯炯双眸,半晌都不敢回答需不需要立血契。
毕竟,她祖上乃是炎黄族人,对于本族至尊的领袖……那是应该无条件信任的。可常年目睹恶鬼害人的经历,却令她犹豫再三、不敢抉择。
想,又不敢去想——倒也真是难为了这位年轻的炎黄后裔。好在,黄泉从不会把扎满刺的皮球踢给旁人,他挽起小般若子那仿佛能捏的出水的玉手,转身笑道:“来,咱们进‘宝物殿’内好生聊聊,有什么担忧的……也都跟愚兄我说一说罢?”
炎黄之国的太子爷……自称为愚兄?这吓得小般若子是双膝哆嗦,恨不得就赶紧跪下来磕上几个响头。可奇怪的是,无论她怎么虚脱,总有一股浑厚阳刚的力量捧着她的身子,让她能挺胸抬头地傲立在周遭外邦人面前。
她明白,这股力量是黄泉的灵气……和其身为领袖的人格魅力!也因着这股魅力,她眼里蓄起了动容的热泪,仿佛是遇见了失散多年的亲生哥哥。哪个姑娘,还能不听哥哥的话呢?小般若子头一低,便收起雨伞、随黄泉再度步入了宝物殿内……
静,静得离了奇、着了魔。
所有人和鬼都没有开口说一个字,就好像……他们都是不会讲话的哑巴一般,只听得密集的雨滴,窸窸窣窣地捶打在殿头屋顶,再顺着琉璃瓦片层层冲流而落的声音。
这水帘的声音着实很响,就像是身在大瀑布下。但也幸亏有这么大声响,鬼刀斋、妈妈桑、山田大老板和福岛大金主方才有胆子斜过眼珠子,去瞧一瞧那正打着伞、站在瓢泼豪雨中闭目养神的北冥凛。
望着那冷血的剑、簌簌飘然的白衣,他们心中都在做着类似的揣测:这北冥凛……究竟师承何处?又是何许人也?若是自己拼死搏命与他一战……能接他三剑吗?
啊?!谁知北冥凛就好似是能读心那般,倏然冷眸一开,转身亮出足以刺入心扉的森然寒意!难道,这个嗜血的剑客……如今要大开杀戒,人鬼通杀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