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家坐落在石门村的最西头,远远地望去四四方方的一座院子,东西厢房和主屋都是青砖垒起来的瓦房,看上去阔气极了。
院子虽然不算小,但是并未像村子里的人家一样蓄养家畜,只是在挨着大门的院墙处栽了一丛竹子。余下的地面都铺上了青砖,纵使是下再大的雨,也不会踩一脚的泥泞。
这厢宁丫头刚拉着睿儿走进家里,小睿儿便似那脱了缰的小牛犊子往正屋里冲,边跑边唤道“阿玄叔叔,您给睿儿带了什么礼物啊。”
他话音刚落,正屋里便走出来一位青年男子,一袭黑色的长袍衬得他身资挺拔英武。许是经常晒太阳,肌肤是健康的小麦色。剑眉星目鼻梁高挺,微薄的唇微抿。
周身萦绕着一股生人勿进的肃杀之气,寻常百姓见了定会觉得这人不好惹,从而躲得远远的,但真正会武之人一眼便能看出,此人身上杀气过重,必是背着数十条人命。
但就是这么一个杀人不眨眼的男子,此刻站在房门前,微怔地望着院中的少女,他的眼神是无比的虔诚,仿佛眼前站着的是那高高在上的神佛。
他是那匍匐在泥地里信徒,做所的一切努力不过是为了换得她的展颜一笑。
睿儿站在顾玄身前,小小的一只,抬头眼巴巴地望着自己敬爱的叔叔,可是久久也得不到回应,他只能求助似的看向姑姑。
宁丫头看着眼前的一大一小,只是觉得好笑,什么脾气都没有了。她走向前去,伸出葱白的手,在顾玄眼前轻慌“阿玄,快快回神啦~”
此时的顾玄,似是如梦方醒般,神智回笼,只是那小麦色的耳朵,颜色似乎更深了。
他弯腰抱起睿儿,“想知是什么礼物,便自己看吧。”
声音确实出乎意料的清朗
三人走进正屋,只见那方正的木桌上,摆满了物件。从糕点糖果,到小孩玩的面具弹弓应有尽有。
按理来讲寻常孩童,看见零嘴应是极兴奋,但睿儿最先抓住的却是那个鸡翅木的弹弓,小小的手掌,握着跟自己脸一般大的弹弓,满是兴奋。
宁丫头蹲下身来,与睿儿对视。“睿儿喜欢这弹弓,便出去院子里玩吧,让你小桃姐姐,给你做几个靶子,看看我们睿儿能否打中。若是赢了,姑姑有奖励。”
言毕伸手点了点睿儿的小鼻子。
待睿儿出去后,她先是上前锁住了房门。
而后拉着顾玄的衣袖,坐在了桌前的长凳之上。
为自己和顾玄倒了两杯清茶。茶叶算不上名贵,但胜在新鲜。
用自家院子里清冽的井水冲泡,倒是别有一番滋味。
轻嗅杯中茶水的清香,仿佛整个人的心神都安宁下来了。她抬头细细观察三个月未见的男人,几个月的风餐露宿仿佛并未给他留下丝毫的劳累。
这时他从怀中掏出一个锦囊,递了过去。言简意赅的说“此去幽州,顾玄幸不辱命见到了帝师大人,大人知晓我的身份后甚是开怀,这时帝师给公主的回信。”
宁儿听了顾玄的话后,心中一直提着的一口气,终于松了出了。随后自嘲道:这里那还有什么公主殿下呢?
微颤着打开锦囊,帝师遒劲的字体便展现在眼前,一字一句读完信件。她许久未动,只是捏着纸张的双手无意识的用力,血色尽退。
那微扬的杏眸中盛满了泪光,下一刻便要夺眶而出,但她闭上了眼睛深深地吐了一口浊气。
再睁眼时,眼底便是一片清澈,仿佛刚才的汹涌的情绪并未存在过。
宁儿起身,用火折子点燃了桌上的半截蜡烛。
此时外边天光还亮,衬得那小小的烛光暗淡极了。但就是这一抹小小的火苗,在接触到信纸的那一瞬便光芒大盛,须臾便吞噬了整个纸张。
宁儿看着掉落在桌子上的灰烬,终于露出了一丝微笑,那笑容很淡,但却美的炽烈。
她牵起了顾玄的双手,抬眼直视他的双眸,声音不大却万分清晰:阿玄这两年多来,我时常都被噩梦惊醒,漫天的大火,地上全是尸体和鲜血,还有母后凄厉的哭声,她一直唤我快跑。
我抱着睿儿不敢回头,拼命的往宫门外跑,但总是在快要踏出宫门的那一刻,被身后的长剑刺穿胸膛。
我顾氏一族三百八十一口性命,俱是我的血亲,一夜之间全没了。
我一定要报仇,一定,要报仇。
纵使是付出挫骨扬灰的代价我也不惧。
你会,一直站在我身后保护我的,对吗?
顾玄看着少女握着他的双手,本该是纤细白嫩的玉指,此刻却变了形。右手中指和小指上甚至永久地留下来疤痕。
那是去年大雪封山,生了冻疮没有药膏留下来的。
他矜贵的小公主这两年来吃了,很多很多的苦。
顾玄紧紧地回握住宁儿的手,语气近乎虔诚的道:“会,我会一直站在公主的身后,做您最坚韧的后盾。”
他的话仿若有千斤重,重到能轻易击碎自己这两年来竖起的坚固心墙,露出伤痕累累却脆弱的软肉。
顾宁紧紧地抱住顾玄的腰身,露出了罕见的脆弱一面:阿玄,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睿儿和你了,以后你唤我的小名好吗?
顾玄扬在半空中,僵了许久的手,终于鼓足勇气落在了她的头上,轻柔的安抚:好,我的娇娇。
这个亲昵的称谓,很多年前便种在了顾玄的心中了,从初见起。保护公主便是顾玄此生最重要的使命。
他从来未曾奢想过有一天,能有资格唤她一声,娇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