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青受了命,过了几日找了个不太忙的日子出宫去寻孟益谦,住处是早就知道了的,只是弯弯绕绕找到了具体的地方,已经快到中午了。
孟益谦的那处篱笆小土院就在小巷最里面的一家,齐腰高的荆门开着,站在篱外向里面望去,院中没人,但屋门是开着的,简青便不请自入,径直踏进了院子。站在院中环视一圈,入目之处干净整洁,墙角放着几个快编好的竹篮,院中有供瓜果牵藤的架子,只是此时已经深秋,架子上覆盖着一层焦黄的枯茎败叶。简青默默看着,只觉得此处全是人间烟火的平实之气,看得出主人是个抱朴安闲的人。
她粗粗打量完了院子抬步又往门口走去,边走边往里张望,到了门口正巧见到了孟益谦。他正在对门的桌子上埋首抄书,忽然觉得光线一暗,一抬头便看见一位青衫公子站在门口悄然望着他,不觉一惊,捏着笔诧异道:“公子找谁?”
简青正觉得这样冒然来访太过突兀,见他一问便知他也记不起自己,当下有些尴尬,只好笑笑道:“孟兄,几个月前我们还在京城破庙里见过,当时你路见不平帮了一个小姑娘,这么快就不记得了?”
孟益谦一听,凝目又细看了她几眼,拧眉思索一瞬,突然笑起来了,放下笔起身迎了过来道:“原来是简兄,你不是在京城吗?怎么会来了景州,还知道我的住处?”
见他满脸疑惑惊讶之色,简青笑道:“我也是刚到景州,前几日正巧在街上看见你在卖筐,刚想叫你,结果看见你被一位老伯喊走了。我想在这里还能碰见你真是缘分一场,就向和你一起摆摊的人打听了你的住处,没有提前知会就来拜访,实在冒昧。”
“有朋自远方来,怎么会冒昧呢。”孟益谦疑惑消解,将她延请入室,笑道:“看来我们缘分还真是不浅,天下之大竟还能遇见。”说着去为简青倒茶。
简青目光自然而然地注意到了桌上的书籍,搭讪道:“孟兄怎么抄了这么多书?”
“这是帮一位乡绅抄的,我平日在他府上为他的两个小公子讲学。”孟益谦端了茶来,看她道:“你和上次在古庙碰见时大不一样,看来你在京城的际遇很好。”
简青闻言摇头苦笑道:“我哪里有什么际遇,不过是有幸在人家的屋檐下混口饭吃而已,这次来景州也是跟随我的主子来的。”
“喔,”孟益谦对她的态度既不隔膜也没有太过热情,闻言并不多问,只笑道:“那想必你今日是趁兴游山玩水来了,景州值得一去的地方倒是有很多。”
“景州风景虽好,我却没有那份闲情雅致。”简青目光熠熠地看他道:“我今天是出来为主子办事的。”
孟益谦还没开口,突然隔壁一间卧房里传出一道虚弱的声音:“谦儿,谁来了?”
孟益谦看了简青一眼,示意她稍坐片刻,自己走到卧房门口对孟母道:“是我的一个朋友。”
简青端起茶盏喝了口茶,就听那道虚弱的声音又道:“你的朋友来看你,好好招待人家。”
孟益谦应声是,转身复又坐下,对简青道:“是我娘,身子不好,卧病在床。”
简青一进院门就已经闻到一股浓重的药味儿,听他这么说便进卧室向孟母问安,寒暄了几句才出来,想了想觉得也差不多了,沉吟了一瞬便接着刚才的话直陈来意道:“孟兄,我此次前来是想请你去见我主子的。”
孟益谦双眉微皱,不解地望着她:“你的主子是?”
“是景王。”简青看他道:“你虽拒绝了景王的征辟,景王却十分看重你。”说完简青也面露疑惑,问道:“孟兄,举荐你的可是李相,而且景王对你的见解也是十分欣赏,你可是景王来景州之后第一个想要征辟的人,这样的殊荣可不容易得到,孟兄却为何不想入仕呢?”
孟益谦定定看了她片刻,忽然莞尔一笑,神色有些淡漠道:“这话是你问,还是景王问?”
“是我问,也是景王想问的。”简青道:“如果孟兄不嫌弃愿意交我这个朋友的话,我很想听听孟兄的想法。”
孟益谦道:“简兄严重了,我自然很愿意交你这个朋友,只是你若是替景王来问,我只能说我想说的话前几日就已经说过了,我本无什么大才当不起景王的看重。”
简青低头一笑,注意着他的神情道:“孟兄既然当我是朋友,又何必说那些浮词?”
话音未落,身后突然响起一道略带愠怒的声音:“不想做官就是心里话。我儿子不会去,我也不会让他去,你请回吧!”
简青惊然回头,正看见孟母在她身后冷眼望着她,那眼神就像是看落在衣服上的一只苍蝇,十分冷漠厌恶,与方才的和蔼迥然不同。
简青兀自愣住,不知道出了什么状况,抬眼愕然看向孟益谦。孟益谦也没料到母亲会如此激动,皱眉低声提醒道:“娘,她是我朋友。”
“什么朋友不朋友!”孟母瞪了孟益谦一眼,目光从孟益谦身上移开,再次定在简青的脸上,冷冰冰道:“简公子,我儿子从小就没有做官的心,他是不会做元夏的官儿的,你们也别接二连三的往我家里跑了,我家简陋招待不起你们!”说着再也不多看简青一眼,转身就进了房。
这一下简青不仅是愣怔,还有些愠意,自觉并没有说出什么冒犯她的话来,怎么就得了她这么个脸色,当即面色一冷再也坐不住,站起身,声音也是冷冰冰的:“孟兄,话说到这份上,你的心意在下也清楚了,告辞。”说完就往外走。
孟益谦站在原地叹了口无声的气,向卧房看了一眼,知道留也无益,只能跟着送了出去。简青往外走了几步,想到孟母刚才的话回过味儿来了,她刚才倒没有一句是针对自己的,倒像是对朝廷颇有敌意,此时又见孟益谦送了出来,脸色便和缓了下来,道:“孟兄,不用送了。你既无心做官,不想入仕也不犯法,我照直回禀就是了。”
孟益谦走了几步没有言语,忽然歉然道:“简兄,你别在意,我娘这样不是针对你,实在是她有心结。”
简青闻言停住脚步,转脸看他,露出困惑的神色道:“心结?”
孟益谦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仿佛有些疲倦,率先举步却转开了话题道:“简兄,劳你转告景王,在下散漫无纪且无大才,并不适合做官,请他恕罪。”
简青见他将话题就此打住,默然望了他一眼道:“你不肯做官是因为你娘吗?”
“算是吧。”孟益谦负手纵目,望着茫茫秋色,目光复杂仿佛万千丝绪无处着落一般,缓缓道:“我没有做官的愿望,这自然来自我母亲从小的影响。这世上并不是只有仕途这一条路好走。”
简青随口道:“看得出来你对你母亲很好。”
“我是遗腹子。”孟益谦道:“她一个人承受了太多,你要是我,也会和我一样的。”
简青一愣,随即理解地笑笑,只是她早就没有对她母亲好的机会了。两人沉默地走了一小段路,她忽然想起孟益谦进京寻亲的事,便道:“伯母看起来郁结不开,又患了病,你上次不是进京寻亲去了吗,怎么不接你亲戚过来陪陪她?”
孟益谦闻言低头苦笑,漫声道:“你说的是我的小姨,她早就和我们家不来往了,上次就是想请她过来的。”
简青见自己无意一问,问到了让别人难过的事,当下也就不再开口了,好在已经到了巷口,两人略略说了几句,便直接告辞回宫,向江承允禀告。
“看来他是真的不想为我所用了。”江承允听了她的话,面色沉静如水,看不出是喜是怒。
“景王,”简青道:“孟益谦不愿入仕,症结或许在他母亲身上,他母亲似乎很抵触他做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