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暗室间的玉石门缓缓开动,尘封已久的禁制一开,凉风袭击入室内,案上墨纸轻扬,雪色衣衫微微翻起。
晏和自觉站起行礼,不觉暗自庆幸,祈祷是有用的。
“抄完了吗?”端灵上身仍然是横眉冷眼,神色平淡,却兀自拿起案上纸张,发现还只抄了五遍,余下纸张大多仍是素白干净。
“没抄完,但想通了。”晏和仍是一脸乖巧,无辜得就像案上白纸。
“想通什么了?”端灵隐隐忍下怒气,似乎等待时机一举发作。
“想通了问题所在,”晏和仍是神色淡然,起身直直看向面色发青的端灵,“父君,可是何为道,何为德,若道与德相悖,我该如何?若天道要以天下为刍狗,君德却让我以仁爱之心去万民,我又该如何?”
“天道不可违,自然该顺从天道,寒族之人绝不做无用之功。”端灵一如往常凛然,并无异常之处。
“可若是寒族灭亡便就是天意呢?”晏和微微垂眸,似有哀伤之意,“天地若要以寒族为刍狗呢?”
“逆女!我不还站在这里吗?”端灵大怒,奋力甩下一记寒鞭,“竟然连本家也敢诅咒。”
晏和却不躲不闪,迎面去看空中落下的九节鞭,眼神灼灼明澈。
长鞭呼啸低鸣而来,临空泛起一阵灵力和气流,惊起壁上灯火摇曳。
却还未来得及触及到晏和脸面,寒鞭从末梢开始微微透明,一路变短着消失,凌空泛起的气流却击散了晏和的发髻,额间的素银芙蓉应声断裂,碎成两半。
望着眼前人的惊怒哀伤,晏和自觉眼下缓缓有热意淌下,似乎是百年来第一次长时间正面直视他——被众神追捧尊敬的端灵上神,也是疾言厉色陪伴自己长大的严父,父君雍容与威严气度犹在,眉间却已见岁月沧桑痕迹。
被从脚面开始泛起的透明吞噬,端灵很快消失在眼前。
晏和忍不住想起那日弦乐楼外撞见林临时,他说的话。
也是,幻景再真,逝者已逝。
醉情一梦,梦中人也并非原主,只是忆中人罢了。
父君幻影既已散去,暗室宫殿也一并消散,化作灰尘。
晏和仍站在那座仿着自己寝殿的水底神殿中。
背上鞭伤却未消。
玄切踏步从门帘,拍掌叫好,“原是以为小殿下情窦初开,想着见见小殿下与二殿下的风月之事,却不想传闻中不谙世事的小殿下也有如此隐忧,可算是寒族的一桩秘闻了。”
二人对峙,面容却皆有惨淡之色,晏和受了三记寒鞭,又有心神冲撞,自然不必多说,玄切这一曲醉情梦,通常是要以凡人性命为代价,此次却是无所得,想来对神力也是消耗巨大。
“小殿下是如何发现的?”
晏和沉思,大概是料理伤势时,想起沈柔所说,去往弦乐阁须得先送血入阁,让阁主鉴情,料想是自己入殿时不小心,还有就是寒山神殿规模浩大,若玄切真是全都仿了,方才自己进来时,定会发觉。
说到底,还是因为玄切的确是仿了寒山神殿的一部分,自己才会真真假假分不清。
“实在太多错漏了,不知道从哪里说起。”晏和抬头,诚恳看着眼前神君,目色之间隐隐流露狡黠“这种幻境应该连凡人都挣得脱吧,神君设这样的局,不会赔了灵力又损修为吧。”
玄切眸色幽幽,面色却比方才更白:“小殿下还是顾好自己吧,玄切的事就不劳小殿下操心了。”
晏和才觉眼前有血色模糊,一抬手才发现原是额间有伤,想来应该是方才被鞭气击碎的素银芙蓉划破了面容,伤却是不严重,只是如今披头散发,面容带血格外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