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进了鸾安城的东大门迎面便是梨花粉香,出城的车马琳琅定当,震响了还未开张的铺子,长街不见尽头,高帽大氅、粉珠青衫,各色花样都交织在一起。
帘子被一玉手半撩起,后头一人细细瞧着,柳眉杏眼,搽的是水红的胭脂水粉,黄澄澄一裙衫,美艳艳一顾盼。
“公主,你瞧什么呢?”依兰凑在一边,只见平头百姓来来往往不绝。
“依兰你看,这鸾安城果真人声鼎沸、人人安乐。”巽尧浅笑一微。
依兰坐回了一边,不屑地说道:“那又如何,我们东都不比他好。”
“你不知,东都城外数十里便是难民村,无食无所,凄厉的流离景象遍地。一墙之隔,里头是热闹的东都,外头是生死交叠的苦难。”巽尧放下了帘子,挽了挽衣袖。
“公主,你怎么知道这些的?”依兰颇为震惊地问道。
巽尧听着冰糖葫芦的叫卖声叹了口气:“我曾微服出宫见过,那景象可用惨烈说得。”
“公主,你又不带我。”依兰嘟了嘟嘴。
“微服哪有带侍女的道理。”巽尧拍了拍她的手,“可方才我们进城的道路上,茶摊驿站连绵,村间小市繁荣,就是进了城,一墙两侧各有繁华。”
“说不定是整顿的假象呢?”依兰猜测。
“天子脚下,皇城根里最是极端,但凡活不下去的都愿意来这里碰碰运气,混条出路。对于流离失所的难民来说,皇帝是天,求天给活路是本性。众人对于生的欲望是不可能仅凭几个官差就磨灭的,只能是这夜玄国泰民安、难民鲜少,有了来也被这鸾安城包容了。”巽尧轻巧地说着,却见眼里光色黯淡。
“公主,你忧国忧民之思可比几个王爷强多了,怎么偏偏是个女儿身。”依兰一脸落寞。
“女儿身也能救国救民,我这不是正做着嘛。”巽尧笑了一声,摇了摇头示意依兰别这般意气用事。
“公主,我们进京的消息早到了,你为何不要夜玄的人来接驾?”依兰拿出隔板上的茶水,斟了一杯给巽尧。
巽尧浅抿一口:“纵是不迎,我们这浩浩汤汤的样子,也已经在鸾安城出了声响。”
“那我们还要出去吗?”
“先去踏歌楼,等安顿好了,我们再乔装出门。”巽尧一饮而尽,用帕子擦了擦茶渍。
“踏歌”起于“踏歌起舞醉方休”,乃是鸾安城里最大的客栈,不比其他富饶的人家,这里住的都是非富即贵的人,图的就是个清静雅致。诗意与禅意共鸣,闲适与精巧共存,客至如归家,来往皆是缘。
“公主,到了。”依兰看着停下的马车,起身撩起了帘子。
“客官可是住店?在下踏歌楼当家的。”掌柜的见这一行人阵仗非凡,连马车的木头都是上等的红木漆面,雕着的图案不甚熟悉,便猜了七八分,赶忙亲自迎接去。
“掌柜的,麻烦您给我们安排几间上房,我们带的东西也请仔细照看一下。”依兰下了车,从袖子里拿出些银两塞给了掌柜的,又去后台吩咐打点一番,才回来撩开请人下车,“小姐,下来吧。”
“嗯。”巽尧应声把手搭在了依兰的小臂上,缓缓而下。
周遭所见之人都屏气凝神一刻,有些个登徒子都迎面相撞倒地,纷纷赞叹这是哪家女子,竟生得如此明艳动人,一颦一笑间真真勾了人魂去。不是小家碧玉的清纯,举手投足里颇有大家之风。
“掌柜的,送些水来,我们泡茶吃。”依兰转头叫人拿出自带的茶叶送房来。
一切安置妥当后,依兰回房沏了茶水,递给巽尧:“公主,我们可是现在就要出去?”
“再等等,总得知道她去哪儿,先歇歇吧。”巽尧靠在椅子上,百无聊赖地晃着双脚,踩着自己的影子玩。
“是。”依兰点了点头,“公主,我们可要去永茗楼?”
“不必。”巽尧敛了笑意说道。
“皇上临行前告知我们永茗楼乃是西承细作的聚集之处,叫公主你有事便去哪儿找人,有何信息都通过楼里传回去,我们这不去见见吗?”依兰眨着眼睛问道。
“那里人多眼杂,再小心的装扮都不安全,我们在这等来人就好,必要之时再去。”巽尧冷笑一声,“父皇说永茗楼是我们的人,可他远在西承,这里究竟是何境况,我们还得自己看看。”
“公主,你是?”依兰皱着眉,不敢把话问全了。
“我信父皇,但山高路远,人心叵测,小心居上总是没错的。”巽尧扁了扁嘴,无奈说道。
“公主,那祁阳来报可信吗?”祁阳是永茗楼派来与巽尧接头之人,早些时候便把这鸾安城里大大小小的事都书信了来,不管有无事件,隔一日都会禀了来。
“且信八分吧,等过几日看看这鸾安城里是不是真如他所言,便可知永茗楼能否安身了。”巽尧望着窗棱里透进的光出了神,本是无色的线影却在左右间看出了七彩之意。
依兰看了眼窗户,又转回了头:“公主,我们是要去见那个倾鸾郡主吗?”
“嗯,好端端凭空出来个郡主,不值得见上一见吗?这夜玄的皇帝还真有异姓赐封的癖好,改日叫他也给你封个什么主子当当吧。”巽尧平淡淡说道。
依兰正喝着茶,被巽尧的话吓得呛住了水:“咳咳,公主,你可别吓我了。我就是伺候你的命,你也甭想甩了我。”
“你啊,就是贫嘴。”巽尧笑着。
“公主,你说那倾鸾郡主究竟是什么来头啊?”依兰的好奇之心是与日俱增。
祁阳半路来报,说是皇帝赐封了靖王爷的家妹为郡主,还赐名倾鸾,贺礼颇多。这郡主也没几个人见过面,如今还住在靖王府里,按说连皇上的面儿都没见过,不知哪儿修来的福分。
“倾鸾既在靖王府里,就算不是家妹,也和风离卿有关,这皇上一言不合就赐封赐名,他们二人也断断不可能是传言那样毫无干系,连面都未见过。”巽尧眯着眼寻思着,“与其是苍珩与风离卿,风离卿与郡主,不如说他们三有什么隐秘。”
“郡主好像叫,叫什么沐柒来着。”依兰点着头说道。
“沐柒,沐柒,传话叫祁阳快些把行踪报了来。”巽尧弯起食指扣着桌面。
“是。”依兰起身朝外走去。
“哎,但愿父皇一切顺利,边境无事。”早些时候祁阳来信,连张启已经派人把边境部署图送到了西承守卫手里,一切安好。就是这过于顺利的一切安好,连个磕绊都没有,让巽尧心里觉得惴惴不安,总是想着哪有不对劲,又说不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