攒馆便是义庄的别名,简单说就是“死人的旅馆”,用来暂时停放那些客死异乡之人尸体的地方。
这附近的数个寨子中有许多汉人,他们不是躲兵役,就是逃租欠税跑过来的,也有少部分是往返于个寨之间做生意的人。
由于夷汉葬俗大为不同,这些人一旦死在山区,也等于客死异乡,这种遭遇在旧观念中是很忌讳的,且汉人讲究认祖归宗,落叶归根,那些汉人死后,也都希望能把尸骨埋回到故乡。
但山路崎岖遥远,想把尸体运出山去是异常困难的,不管是背尸的还是赶尸的,大多都是半年才有一次,少也月余。
而在此之前,还没有运出山去的死尸都集中存放在‘义庄’里,谓之‘攒基’,由各个寨子凑钱雇人专职看守。
类似的地方在湘西这种偏远山区,夷汉杂居之地十分常见。
陈玉楼这一伙人都是惯盗古墓,常行于坟墓之中,个个胆大包天,对在义庄攒馆里过夜毫不在乎。
当然,张林更是不惧。
哪怕同行的向导荣宝晓咦如何言山中可怕,那攒馆中更有成了精的耗子二姑,专吃人心肺等等,都不曾吓退众人半分。
众人皆打定主意,过了今夜,明日便同上那“云雾缭绕、山路如丝”的老熊岭,一窥瓶山。
向导荣宝晓咦见众人一直往前,劝说不住,方年十三,正是小孩心态的他,想起大人自小‘言传身教’哭闹不已,言那攒馆有成精的耗子二姑,众人前去,怕是要被害了性命。
罗老歪见此道:“他奶奶的,我们这么多人,怕甚耗子精?前面带路,那攢馆真有耗子精,老子一枪就崩了!”
荣宝晓咦闻此,害怕中打量一行人。
那陈玉楼发话,众人皆应是,虽然看起来面善,但一看就是此行人中头目,恐怕最是不好相与。
那大个子,身高体壮,面容严肃,不苟言笑时就如怒目金刚,且谓陈玉楼所言,马首是瞻,一看就是陈玉楼护卫,半无可能会帮自己。
那花玛拐,家中三代皆是仵作,常与死人打交道,身上阴气沉沉,为人不苟言笑不说,看人更是渗骨,一看就不是好人,也唯陈玉楼马首是瞻。
至于一行人最后边的张林,身着一身朴素道袍,看起来正气禀然。
但其一路上沉默寡言,只默默跟在众人身后,仿佛小透明,也不知是跟陈玉楼一伙还是跟一旁那个凶神恶煞的罗帅一伙。
这一路,荣宝晓咦都未见有人与其说过话,仿佛大家都选择性遗忘他,只有那阴气沉沉的花玛拐不时关照对方一二,遇见丛草横生时,为其拔草开路。
因此,荣宝晓咦只得求助一行人中唯一的女性,也是看起来最好说话的红姑娘。
红姑娘也不知为何,对于荣宝晓咦十分袒护,常常安慰对方莫怕,好好带路就行。
一行人出了寨时,天色便晚,那攢馆又远离人烟,只待走到了掌灯时分才找到。
只见那攢馆似乎是由座荒废的山神庙改建而成。
但规模也自不小,前后分为三进,正殿的歇山顶子塌了半边,屋瓦上全是荒草,冷月寒星之下,夜中正有一群群蝙蝠绕着半空飞舞,掉了漆的破木头山门半遮半闭,被山风一吹,嘎吱吱地作响。
陈玉楼一行虽是胆大,但一路被荣宝晓咦说的各种传说荼毒,现在见了这等景象也不免在心中打鼓,只得硬着头皮推门进去。
陈玉楼早已事先探知,这攢馆中本是有一个守尸的,是个汉家中年妇人。但因为相貌丑陋,独居深山,不和别人往来,才做了这份营生。
不过一行人进来,却不见其人。
攢馆此时无人看守,少了几分生气,加上攢馆本就破财不堪,一路上众人又闻荣宝晓咦言有成精的耗子二姑作祟。
此情此景,心里作祟,让人见了,只觉阴风肃肃,凭添三分诡异。
此时天色虽黑,却并不能急于歇息,陈玉楼言要先看看进退的门户,以免晚上遇到什么意外,能够得以脱身。
当下率了众人,点起一只皮灯盏,当先迈步进了正屋,却见里面停了七八口破旧的黑漆棺材。
这些棺材是死人旅馆中的‘床铺’,这些年中,里面也不知装过多少次尸体,棺前的木头牌位各写着灵主的名字,屋中异味扑鼻,阴郁沉积,尸体都用砒霜拿成了僵尸保持不腐。
老熊岭地处所在十分偏僻,赶尸匠大约每半年才来一次。
到时会将棺中尸体起出带走,按灵牌上的记录送其回乡,入土为安。
一行人中,花玛拐是杵作出身,比较迷信,每次出门做事,都是逢山拜山,过水拜水,一进门就在供桌上找出香炉,给棺材里的死人烧了几柱香,口中念念有词:“我等途经荒山,错过了宿头,在此借宿一晚,无心惊扰,还望列为老爷海涵……”
花玛拐话未说完,本就不待见花玛拐的陈玉楼道:“我说了多少次,和我做事,就不要信鬼……”
然陈玉楼话落,众人便听棺中发出一阵响动,蓦地里冷风袭人,灯烛皆暗,攢馆里一阵阴风刮过,众人手中的灯盏和香烛,都随即飘忽欲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