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回不等他说话，手指才点向谢茂的额头，谢茂作势抬手。

谢琰立马抽手，退后一步：“你敢打我！”

谢茂呵呵一笑，端起茶碗，喝汤喝汤，下火下火。

“你也是我阿娘抱着长大的。”谢琰突然红着眼，含着泪指责谢茂，“现在我阿娘病得起不来床，你不去看她也罢了，怎么能这样害她娘家？你这样狼心狗肺，你会遭报应！待皇父查清了真相，一定会把你贬为庶人圈禁到死！”

杨皇后病了？起不来床？谢茂心虽早有揣测，可亲耳听见了谢琰的肯定，还是忍不住暗暗心惊。那个秘密，今生竟然这么早暴露了吗？……他本来以为季家那把火是淑太妃放的，现在想来，只怕不是。放火的很大可能是皇帝。

是为了灭口啊！为了那个秘密，皇帝能灭了杨家，杨皇后，甚至嫡子谢琰。

皇帝这辈子，爱江山，爱美人，也爱子女。可他最爱的，永远是他自己。

“皇后病了吗？皇后病了你不去端药侍疾，搁我这儿嚷嚷什么？”想起杨皇后对自己的抚养，这一世，杨皇后还来不及出手对付自己，被皇帝以雷霆之势“病”在了长秋宫。谢茂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他做了两世皇帝，心肠远寻常人坚硬冷漠，可正如谢琰所说，杨皇后抚育过他。

这一世，杨皇后养过他，杨皇后还来不及害他。

“我若是你，日夜侍奉在母亲身边，衣不解带，寸步不离。”谢茂最后提醒一句。

“你从前不是这样的。”谢琰难以置信地指着他。

“你为什么要害我外祖家？你为什么要杀我舅舅？我阿娘病了呀……”

他原本因保护显得稚嫩纯良的双眸闪烁出一片刻毒，“你难道不想一想，翌日我母移驾长信宫，你要如何自处？”

妈哒你这娃是蠢死的吧！你爹活得好好的才登基不到一年，你想着你妈要住太后的寝宫了，朕给你指条路保命你不去，非要在这儿作死！那你去死吧！谢茂慢腾腾地把手里的青草汤喝尽，宫人送来手巾，他擦擦嘴角，起身道：“失陪了。”

他跨出画楼殿的那一瞬间，还听见谢琰气急败坏地怒吼：“孤翌日必杀尔！”

谢茂都懒得回头，一边打扇一边琢磨，哎，今晚吃点啥呢？小衣爱吃炙小羊，这大热天窜火啊，不给他吃吧，又馋，给他吃吧……嗯，算了，还是给吧，盯着他少吃两块。反正年纪还小，窜窜火也没事儿……

大白天的，火怎么会蹿得那么快？火场里的季家人怎么一个都没逃出来？

次日早朝，有御史要弹劾南城兵马司并缉事所渎职害命，要求彻查季府大火灭门之事。皇帝冷笑着扔出信王昨天连夜递进宫的奏表，拍案大怒道：“茂儿是朕幼弟，大行皇帝幼子，他有错，朕已将他高墙圈禁，你们竟然还不肯罢休！”

皇帝泛红的双眸盯着玉阶之下。

承恩侯丧子死妻并未来朝，皇帝盯的竟然全是与承恩侯府亲附的大臣。

“他不过戏言一句，你们敢擅杀朝廷重臣以嫁祸！离间天家骨肉，其心可诛！”

满朝大臣都被皇帝喷懵逼了，承恩侯府一系的官员更是冤枉得没处说理。

对，我们是猜测信王放火烧了季阁老府，可我们又没弹劾信王！我们要求的是彻查失火案。谁那么傻，案子都不查急着往信王脑袋扣屎盆子？算我们想搞信王，也要一点点把罪名“查”到信王身啊。这不还没出手吗！

林附殷身为内阁首辅，站班最前，弯腰拾起那道奏表，才发现是信王的哭诉。

真的是哭诉，奏表还有干涸的点点泪痕，有几个字都被晕花了。

大意是，亲哥啊，我都被圈在高墙里了，一直老实等待哥哥你处罚我，酒不敢喝，肉不敢吃，别说听戏了，话本都不敢看，每天战战兢兢地反省，可为啥还有人不放过我啊，居然杀了季阁老想嫁祸我！

我知道我会死在这个老匹夫手里，我死之后，哥你帮我照顾太妃，臣弟先去伺候大行皇帝了。哥哥你从小把我养大，教我读书骑射一身本领，还没报效哥哥这么死了，臣弟真是不忠不孝啊，舍不得哥哥，舍不得嫂嫂，舍不得侄儿们……

林附殷拿着这奏表看两眼都觉得肉麻，但好像皇帝还挺吃这一套？

“陛下，季阁老府失火一案，还须交付有司彻查。臣以为，信王府外有羽林卫重重禁看，出入皆有记录。若季阁老府失火与信王府有干系，调阅羽林卫籍册即可。”林附殷看似替信王府开脱，其实是替诸大臣解围。

却不想皇帝剑锋所指一开始不是替信王脱罪，而是旁人：“查！不止信王府要查，诸王、诸皇子、百官下，统统要查！”

“朕倒要看看，是什么人斗胆杀内阁重臣，是什么人敢害朕之爱弟！”

……朕之爱弟。林附殷埋头作揖，心无语至极。合着这家子都这么爱肉麻。

皇帝在玉门殿大发雷霆，一颗心都偏到了信王身去，朝臣们都知道只怕有人要倒霉。

可谁也没想到，事情的发展竟然会变得那么玄诡异。

季府失火案由大理寺主审，锦衣卫、羽林卫协查。

按道理，大案皆有三法司会审，这会儿大理寺揽了活儿，刑部、都察院也想插手，被皇帝喷了个狗血淋头：“给你们查，耗子审硕鼠呢！”得，皇帝一句话，这案子有方向了。

刑部尚书言慎行在朝独来独往，从不党附，不过，他女儿言氏是在后宫紧紧抱着杨皇后大腿的惠嫔，算是个隐形的后党。都察院左都御史蔡振患有足疾，十天里八天都在告假，真正管事的右都御史杨至未是承恩侯杨清族叔，皇帝没登基之前他是东宫党，皇帝登基之后，他是天然的后党。

不管是刑部还是都察院，都和杨家脱不了干系。

皇帝这是认定了杨家不忿世子杨靖被信王刺死，刻意烧死季阁老栽赃信王？

毕竟，承恩侯世子没有差事，只算荫封的国戚，信王杀了杨靖，朝清流大臣才懒得管宗室与外戚狗咬狗。季擎不同。季擎乃进士出身，从七品知县慢慢升来，在六部兜兜转转做了十多年尚书，算他不会做人招人厌，可他也是正经入了阁的朝廷重臣。

这样一位老臣莫名其妙被人烧死全家，记进史书都是骇人听闻的一笔，哪怕信王也担不起这个罪责。若是信王残害朝廷重臣的罪名坐实，皇帝再想捞他，碍于朝野压力千秋史笔，也肯定要把信王贬为庶民。

皇帝觉得这坏事儿是承恩侯府干的，大理寺与锦衣卫、羽林卫可着承恩侯府查呗。

明眼人都觉得承恩侯杨清可怜，世子才被信王一刀子捅死了，夫人进宫去找杨皇后哭诉，杨皇后不管不说，这夫人回来还气死了。一夕之间丧子死妻，两重丧事办着，还有大理寺官员与锦衣卫番子门“办案”，死都不得安宁啊！

青砖砌起的高墙阻挡了外边的一切喧闹，信王府一片岁月静好。

躲过了午最热的时候，谢茂带着衣飞石在信王府里玩耍。作为一个穿越者，他的信王府里搞了不少超越时代的玩法，什么足球篮球乒乓球，马场隔壁还有个游泳池。他当然早玩腻了，做游戏不是重点，重点是玩小衣。

衣飞石在篮球场玩了半下午没劲了，他身手太好，篮球场地有限，以他的轻功，哪怕信王府把黎顺、常清平都派出来对抗，也架不住衣飞石满场乱飞一个一个灌篮。倒是了足球场，衣飞石独自一人搞不定了。

“太笨啦！”衣飞石玩得丧气，把己方守门员赶走，“我来守。”

这球没法儿玩了。

有衣飞石守在门前，别说对方只有黎顺、常清平两人，拉来一队黎顺，也不可能把球踢进衣飞石守着的球门。

谢茂哭笑不得：“小衣，你守在这里，虽然不会输，可也不会赢啊。”

衣飞石坐在球门前，说：“今日不输，明日再赢。”

他与己方队友没有半点默契，他跑起来队友跟不，对方有黎顺、常清平这样的高手，又是经常陪信王踢球，彼此之间默契十足。篮球场他可以一力压制住黎顺二人，足球场太大了，他还没强到压着黎顺二人随便打的地步，所以，他判断自己赢不了。

赢不了，那先保证不输。只做有备之战。这是刻进衣飞石骨子里的东西。

“只是游戏。玩得开心好了。”谢茂摸摸他的脑袋。

衣飞石看他的眼神很温顺，可那温顺带着一点难以置信：“赢不了怎么会开心？”信王你莫不是个傻子吧？

谢茂闻言一愣，半晌才笑了笑，对啊，赢不了，又怎么会开心呢？

“殿下，三爷、五爷来了。”赵从贵匆匆赶来。

如今的三爷、五爷，是皇帝的三皇子与五皇子，谢茂的两个侄子。按说这两位不该来见被圈禁的信王，可谢茂对此似乎并不意外，顺手拉起坐在地的衣飞石，问：“你在这儿继续玩，还是跟我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