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侯衣飞金的薨逝成了京城的头等大事。
宫中仅有的两名皇嗣每天清早到长公主府报到毫不自矜身份,只管把自己当子侄辈用,站在门前堂中帮着衣家上下招待来吊唁的宾客。
谢沃、谢泽年纪都不大,板着脸小人儿一个,见了来客就拱手作揖,帮着指前往灵堂的路除此之外两人也做不了什么,但是,他们这样一天不缺席地站班,就足以说明皇室对衣家的看重。
哪怕衣飞金回京“养病”这事儿是有猫腻,朝中不少人也都知道周氏涉嫌资敌叛国,在衣飞金死后皇帝还是不计前嫌给了衣家足够的体面,让衣飞金死后哀荣。
为了让衣飞石宽心,不至于太过悲伤谢茂少不得还要做些官样文章。
诸如特旨许衣飞金以一等公的规制下葬,再让礼部给衣飞金议一个好看的谥号他自己实在没法儿真情实感地给衣飞金写祭文,现场捉了单学礼阁老当枪手,洋洋洒洒几大篇就假装是自己写的叫黎王谢范亲自在衣飞金下葬祭祀时宣读。
除此之外他还办了一件让衣飞石很惊讶也很感动的事。
不等衣家请封,朝廷就有恩旨降下,让衣长安承袭了衣飞金的长安侯爵位,不降等。
衣飞石满以为皇帝那样讨厌大哥,大哥生前不及请封世子,这爵位只怕是要掉了。
谢茂想法直接得很,衣飞金的爵位是他自己玩命挣来的,留给他的长子是世间最起码的公道。这皇帝若是连带兵打仗流血流汗的将领的便宜都要强占,那就太说不过去了。
想到这里,谢茂也有几分唏嘘。
曾经他对衣飞石许诺过,只要衣飞金安安稳稳把西北交接给衣飞石,他就调衣飞金去南边,一旦打下来了浮托国,朝廷再封衣飞金一个国公爵。衣家一门三公,何等荣耀?
世事难料。
谁又想得到,曾经威名赫赫、年少封侯的衣飞金,年轻轻地就薨了呢?
办完了衣飞金的丧事,整个秋天就过去了。
哪怕有赵从贵、朱雨整天围在衣飞石身边服侍,谢茂也常常赐衣赐食微服出宫敲打关切,衣飞石还是瘦了一圈。他进宫时强打起精神,让自己看上去神采奕奕,然而,脸上的肉少了,谢茂搂着他摸了摸,肋下也是嶙峋骨相。
谢茂气得反手就打他屁股,骂道:“朕是少给你吃了么?瘦得跟流民一模一样!”
前些日子哪怕衣飞石不常进宫,谢茂也会经常出去看他,倒也不觉得什么。
今年稷下庄试种神仙麦,谢茂临时离京十多天,这会儿再看衣飞石就有了触目惊心之感。
衣飞石脸上本来挂着笑容,挨了一巴掌就怔住了。他这样子和往常的反应不大一样,谢茂又怕打疼他了,正要给他揉揉,说两句好话哄他,衣飞石拉着他的袖子慢慢爬了起来,坐在他膝头,紧紧抱着他的肩膀,许久都不肯放。
衣飞石很少露出这样的脆弱,面对谢茂的时候,他总是神采奕奕、随时都能听候差遣。
感觉到衣飞石紧绷的身躯,谢茂轻轻抚摩他的背心,无声地安慰他。
许久之后,谢茂终于忍不住了,提议道:“朕陪你睡一会儿?”
他这样直挺挺地坐着,膝上还蹲了一个百多斤重的精悍将军,再是削瘦了一圈,那也是个成年大男人,就这么四边无着地坐着,他实在有点撑累了。
想着再抱一会儿,说不得自己就要摔个四仰八叉,为了帝王颜面,谢茂不得不开口。
衣飞石在长公主府当然睡不安稳。
那个地方从来不像是他的家,他睡过衣尚予的行军床,也睡过衣飞金的行军床,都比在马氏身边睡得安心。
衣飞石怔怔地想起了从前,在军中,衣尚予的行军床比较宽大,他睡着能打滚。衣飞金的行军床就窄了很多,有时候他趴着睡觉,衣飞金还要坐着洗脚,一屁股就坐在他脚上,他故意吱哇乱叫,衣飞金抬起屁股就打算坐他的脸……
到后来,他也有自己的行军床了,有属于自己的军帐,哪怕枕戈待旦,也无比安心踏实。
衣飞石嗯了一声,从谢茂膝上下来,顺势枕在谢茂的腿上侧躺着。
嗅着皇帝身上独特的香氛,这是最让他安心的味道,也是最让他安心的地方。他躺在皇帝的身边,不担心会被训斥,会被责难,也不必牵挂远处的刀兵,可以彻底安心地享受来自皇帝的庇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