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生气,咱们都不生气。”谢茂顺势握住衣飞石纤长有力的手指,“你来亲亲朕,咱们就睡了。”
衣飞石更不明白了。皇帝明明是在生气,怎么这么好说话?
这时候不敢跟皇帝瞎扯,衣飞石听话地在谢茂颊边亲了亲,才想亲脸颊不够,我再亲亲陛下的嘴,谢茂已松手把茶碗递了出去,顺势将他搂着压在身下。
衣飞石心跳怦怦,闭眼微微嘟起嘴,果然皇帝在他唇上亲了亲。浅尝辄止。
随后一袭稍微凉下的锦被裹在了身上,皇帝隔着被子抱了抱他,对他道晚安:“睡吧,劳累几日了,进宫也不得闲。”
是有点累了。衣飞石顺从地闭上眼,听皇帝命朱雨熄了灯,听着皇帝躺在了身边。
明明皇帝就睡在身边,明明只隔了一个被窝,一整年都孤身独卧的衣飞石,却还是感觉到了难以言说的孤独他想起刚才伏在皇帝怀里的温热与亲昵,很难得地觉得有点委屈。我哪里做错了?就要这么罚我。
谢茂做了个梦。
梦中的衣飞石是前世见惯的衣大将军形象,甲胄加身,满脸煞气。
他和这个衣飞石在花园里吵架,他说某株植物是桃花,衣飞石非说是像桃花的菊花。梦中的他也不知道为什么非要和衣飞石争个高下,怒吼:“你是皇帝朕是皇帝?朕说是桃花就是桃花!”
衣飞石也很生气,一把把那株植物倒提起来,大喊:“小拳拳捶你胸口!”
谢茂被捶得一口气喘不上来,翻白眼:“你捶死朕算了……”
然后,谢茂就从梦中被憋醒了。
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心想,好悬是假的,小衣才不会那么对朕……
随后,谢茂就觉得胸口沉甸甸地有点闷,他垂眼一看,衣飞石漂亮的侧脸近在眼前。
明明应该睡在隔壁被窝的衣飞石,不知道什么时候钻进了他的被窝,紧紧依偎在他怀里,还把脑袋压在他胸膛上。
谢茂和衣飞石一起睡了那么多天,当然知道衣飞石睡觉很规矩。
从前衣飞石曾吓唬他,说自己睡觉时喜欢打拳,晚上睡一头,早上起来在另外一头云云,都是假话。衣飞石自幼习武,对身体的控制力堪称变态,哪怕在梦中都有潜意识控制着身体,怎么可能到处乱翻?
衣飞石独自休息时,平躺在榻上,双手交握放松在丹田处,睡醒了依然是这个姿势。
现在睡前在隔壁被窝,睡醒了在谢茂被窝里,很显然是衣飞石自己偷偷钻进来的。怀里多了个人,还死死压着自己胸口,生生把自己压得做了噩梦,谢茂发现自己竟然一点儿都没有旨意被违抗的愤怒,反而觉得很欢喜。
他只要想起在自己睡着的时候,衣飞石蹑手蹑脚掀起自己的被窝,小心翼翼地爬进来,他都忍不住想笑。衣飞石啊衣飞石,你也有今天!
他很习惯地伸手抚摸怀里衣飞石的脸蛋,感觉到那触手可及的温热时,心就很安定。
曾经他守着衣飞石侧卧的背影就觉得无比满足了,如今将人搂在怀里,听着衣飞石安心沉稳的呼吸声,手心肆意抚摸着心爱的少年脸庞……他觉得,再没有比这更好的事了。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此时心安平静的相处。
分明被衣飞石压得有点气喘,谢茂还是舍不得侧身让衣飞石下去。
等了许久。
谢茂一直没什么动静,早就被他摸醒的衣飞石熬不住了,小声道:“陛下。”
谢茂这才稍微侧身,让他枕在一旁的软枕上,低笑道:“不老实。怎么钻进朕的被窝里了?”
“请恕臣欺君之罪。”衣飞石根本不敢看他的脸,“陛下夜里冷,臣就……来了。”
先说我要骗你了,然后撒了个谎。谢茂被逗得哈哈大笑,一边笑一边拍衣飞石背心,最后笑得都有些喘了,方才低头含住衣飞石嘴唇,亲吻片刻,含笑道:“好吧,朕恕你无罪。”
衣飞石还有些担心会被皇帝赶回自己被窝,这会儿皇帝好像不生气了,他才松了口气。一口气松了,困意又上来了,伏在皇帝怀里迷迷糊糊地说:“谢陛下。”
天还没亮,睡前还闹了个小别扭的二人,又安安稳稳地搂着睡了过去。
次日,衣飞石随皇帝一起去长信宫给太后请安,随后就要出宫去拜见父母。
谢茂根本不愿意衣飞石再和长公主有任何独处的机会,当着太后的面就冲衣飞石发脾气:“不许去。”又吩咐殿前值守的余贤从,“给朕调兵来!侯爷敢出宫,给朕拿下了!”
这不是耍无赖么?衣飞石无奈,只得跪在太后跟前:“求娘娘开恩。”
太后想了想,说:“这也容易。叫团儿跟你回家。”
谢茂不明所以,谢团儿则连连拍手:“好好,我去找飞琥飞珀玩儿!”
衣飞石并不怎么喜欢小孩儿,和谢团儿更加不熟悉,正要推辞,谢团儿就狗腿地牵住了他的衣襟,两眼亮晶晶地望着他:“侯爷,带谢谢去么。”
有太后打包票,谢茂虽不知道谢团儿有什么妙用,不过,他得给太后面子。
饶是如此,谢茂还是给衣飞石多派了十多名御前侍卫守在身边,若不是余贤从目前身份太惹眼,他又忍不住要把余贤从派出去了。这回跟着衣飞石出宫的,仍旧是侍卫长常清平。
谢茂叮嘱常清平:“一定把侯爷跟住了。不管是谁,敢动侯爷一下,先拖出来打死。”想想又嘱咐一句,“若是长公主不体面,先把侯爷架回宫。”
“是。”常清平领悟得很深刻。奴婢动手,打死奴婢。长公主动手,带侯爷跑。
衣飞石带着谢团儿与御前侍卫走了,谢茂还是不放心,在长信宫里转圈。
太后被他转得眼晕,气道:“别在这儿转,快走快走。”
谢茂抱着她胳膊不放,问道:“带团儿去是做什么?”
“团儿能进内宅,你那几个侍卫进得去?”太后其实很享受儿子的依赖亲昵,只是谢茂一向活得比较独,也很少会这么搂着她撒娇。她心里舒坦了,就和儿子多说几句,“马氏近日也未必有空搭理飞石。她自己家里那摊子事且忙不完呢。”
谢茂瞬间想起太后所说的“好戏”,忙问道:“怎么了?您给镇国公赐女人了?”
太后气得捶他:“尽胡说!”
她好端端一个皇太后,给外臣后院送女人,传出去像什么话?
“镇国公在外边一直养着两个女人,往日他在军中任职,来来去去的,在不在家,谁也看不出来。如今大将军行辕撤了,他仍是定期往外走,有眼睛的人都知道他是去了哪儿。”
太后没说这事儿也是她搁在马氏身边的人在推波助澜,“马氏是个体面人,她亲自去把两个外室接进了长公主府。”
谢茂不信这事儿和太后无关,但他更不相信太后的手段仅止于此:“就这样儿?”
太后问他:“女人这辈子最重要的是什么?”
谢茂只能顺着这个时代的女人思想去琢磨:“丈夫,儿子?”
“茂儿,阿娘就只有你一个儿子,所以,你就是再混账,阿娘也舍不得抽你。”太后突然说。
谢茂尴尬地起身,道:“儿臣哪里不对,阿娘尽管责罚。”
“你说如果马氏只剩下飞石一个儿子,她还敢像从前那样对待飞石吗?”
“她底气十足,不就是因为没了一个衣飞石,她还有衣飞金、衣飞琥、衣飞珀么?她的长子是金子,幼子是琥珀,女儿是琉璃,只有飞石是块石头一开始,她就觉得飞石不值钱。”
“你托阿娘替你教训马氏。那你等着看,迟早有一天,阿娘要让马氏众叛亲离。”
太后说这些话的时候,面上仍是浅浅娇媚的微笑,“不给马氏找点儿事做,阿娘怎么差人去偷她的两个宝贝儿儿子?”
短短一年时间,长公主的两个双胞胎幼子,就已经被偷走了一半。
太后当年借着议婚的理由给长公主府送了几个教养嬷嬷和大宫女,长公主丝毫没想过太后会包藏祸心,她对这些宫里出来有见识懂规矩的奴婢非常看重,教养嬷嬷初时被她放在了独女衣琉璃处,衣琉璃出嫁时带了一个嬷嬷离开,剩下一个嬷嬷就被长公主送到了儿子身边。
衣飞琥、衣飞珀两兄弟都才五岁,恰是有奶就是娘的年纪,很容易就被教养嬷嬷笼络了去。
之所以还有一半偷不走,那是因为长公主是府中最有权势的女人,又极其溺爱两个幼子,小孩儿总是会对溺爱自己且有权力的长辈无比迷信。
想要彻底把双胞胎从长公主的影响下隔离开,要么等待双胞胎长大进学,要么就是让马氏无暇他顾。前者潜移默化缓缓图之最不动声色,奈何皇帝天天着急上火恨不得扣住衣飞石不许回家,太后也没辙了,这才命人想办法哄马氏把外室带回了府上。
衣飞石带着谢团儿与御前侍卫出宫,一直到了宫门外,才遇见了谢团儿的随从。
除了六王府上的侍卫之外,谢团儿还有两个嬷嬷,六个侍女。尽管这八个女仆都穿着汉服,可怎么看都觉得有些格格不入,全是六王妃族内狄女。
谢团儿用狄话跟两个嬷嬷叽里咕噜说了一通,指了指衣飞石。
两个嬷嬷也用狄话叽里咕噜答应了什么。
常清平是东宫内卫出身,精通大部分强族的语言,闻言表情有点微妙,假装听不懂。
衣飞石也觉得很尴尬他也能听懂狄话。谢团儿刚才跟两个嬷嬷说,他是她的男婶婶,家里有个重女轻男的恶娘,皇爸爸千叮呤万嘱咐不能让婶婶回家被欺负,要两个媪老保护好他。两个嬷嬷则义愤填膺地说,天哪,这世上怎么会有女人打男人?太不要脸了!太可怜了!
衣飞石知道黑发狄人族里是女人做族老,但是,这个……重女轻男?……滋味难言。
一行人回到长公主府。
谢团儿似乎总是来府上玩耍,门子都已经认识了谢团儿的车驾,直接迎她进门。
长公主这会儿正在学着大妇手段收拾两个还没名分的妾室,这两个外室其实都不年轻了,许氏有三十二了,孙氏也有二十八,从前都老实本分地住在外宅,这会儿被长公主强行弄回府上,每天天亮就要到长公主房里伺候,一站就是一整天,累得七荤八素。
听说谢团儿来了,长公主还挺惊讶:“黎王妃不曾来么?”
“没见来。团儿郡主与二公子前后脚进门。”门子也不明白谢团儿为什么会和二公子一起进门,消息传到内宅,就成了两边凑巧一起回来了。
长公主这才听说衣飞石也回来了。
看着在一旁立规矩的许氏和孙氏,她心口顿时就觉得更闷了几分。
相比起年少时就以泼辣美艳名闻乡里的长公主,这两个外室其实也真说不上有多好看。无妊无子,无才无色。偏偏衣尚予就要把她们养着,时不时就去找她们为什么?长公主心里羞耻而悲愤,不就是因为她生育衣飞石时落下的毛病吗?
“团儿是来寻飞琥飞珀玩儿吧?去把小少爷叫来,让他们在暖阁里玩儿。仔细伺候着,别冻坏了。”长公主在不涉及衣飞石的话题时,总是显得很得体温柔。
丫鬟应了一声,就听见长公主冷冰冰地吩咐下一句:“若是衣飞石来了,叫他门外跪着。”
衣飞石压根儿就没来。他先去了镇国公的书房。
这世道母孝虽重要,那是相对于身份卑下的子女,同是孝道,母孝在父孝跟前得退一射之地。
衣飞石回府之后,先去给镇国公磕头。
衣尚予在书房已经住了大半年了,自从长公主强行把外室带回家之后,他就一直住在书房里。
他从来就不想纳妾。养外室就是外室,合则来,不合则去,缘分尽了就给外室留些田产银两,从此不再相见。反正他多的是银钱。
若他想要纳妾,什么样门第的千金小姐纳不来?他要纳两个一文不名的妾?
长公主冷不丁地把两个外室带进了公主府,消息传扬出去,他爱妻深情的名声坏了不说,让他怎么面对几个孩子?他对那两个外室顿时没了兴致,更是厌恶自作主张的长公主。
长公主讨好了他几次,他心中厌恨已深,借口身体不好,反正不肯回正房居住。
长公主以为他是为了两个小妾和自己置气,更是变本加厉地收拾两个外室。
……衣尚予就更讨厌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