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林夫人给李仰璀生了个儿子,局势顿时更加混乱了。
林夫人出生高门,能文善武,能屈能伸,简直是另一个翻版的太后,把个李仰璀迷得三迷五道的,一心想把爵位留给林夫人所生的幼子。林夫人根本看不上他的爵位,她要的就是兵权!天高皇帝远的地方,兵权等于一切。
如今先帝、先皇后都崩了,承恩侯府跌落尘埃,林夫人从杨家带来的两个继子失去了仪仗,前头木夫人所生的三个嫡子重新出头作妖,林夫人抱着刚生的小儿子,手里握着李仰璀,背后还有林附殷撑腰,眼看就是一场拼杀。
谢茂就想捡这个漏。太后对林夫人同病相怜,林夫人可比太后凶残多了。
他笑了笑假装听不懂太后的暗示,说:“叫慧郎回家学去。学会了给阿娘做。”
太后就不再提了。任何人都不如儿子重要,何况只是娘家侄女。
新春伊始,上元节大朝会。
礼部上书奏请皇帝遴选淑女充实后宫,群臣皆附议。
皇帝表示文帝丧期为过,暂时不考虑采选。再有人哔哔,他就问户部裴尚书有没有钱?有钱他先不选妃,先给皇太后修西郊行宫。唬得裴濮把所有劝皇帝选妃的大臣都哭了一遍,你们不知道现在两边开战打一仗就是几百万吗?还敢祸祸皇帝修行宫!
选妃和修行宫有个屁关系。众人都奇怪裴濮是怎么被小皇帝收买了?怎么这么听话帮小皇帝咬人?镇国公府大小姐与裴尚书家三少爷订婚的消息就传出来了。
这消息把所有人都弄懵逼了。
衣家在西北有兵,裴家是给朝廷管钱粮的。一个有钱,一个有兵,你们居然敢联姻?什么?这居然是太后牵的线?太后到底在想什么?小皇帝被亲妈坑了吗?
这局势让人越来越看不懂了。连义老王爷都颤巍巍地进宫,跟谢茂磕了两回头,话里话外讲的都是外戚祸国,后宫干政不祥的故事。
谢茂没空理会这等琐事,他今年最重要的只有两件事,第一,是拿回丈雪城的兵权,第二,是西河“旱灾”。
西河三郡本是前西河国故土,在文帝朝被衣尚予并入谢朝舆图。
西河王室在战争中被西河旧族残杀殆尽,反倒是许多善于交际钻营的西河故族保存完好,顺利从西河世家变成了谢朝新贵。
文帝擅抚生民,怜惜西河三郡因战减丁,减了十年赋税。先帝登基之后就不干了,要求西河三郡与谢朝诸多州县一样缴税服役。这一场原咸宁二年爆发的“旱灾”,其实就是一场根本不存在,却被地方官员奏报中央、用以骗取大量赈灾银粮的“旱灾”。
背后主导这一场骗朝廷赈灾款闹剧的,有西河旧族,有谢朝世家,还有衣尚予帐下的兵家。说一句牵一发而动全身也毫不为过。
这件事谢茂只能一件一件来办。
理由很简单,只有拿回了丈雪城的兵权,他才敢真的去“查”旱灾。
前世谢芝也是杀了衣尚予、衣飞金,收拢西北兵权之后,才敢去捅西河三郡的马蜂窝。当皇帝的,手里没有兵,诏命都走不出未央宫,还想干旧族世家?不被人干死就不错了。
他现在只能耐心地等,等北境的好消息。
希望不会出纰漏。
张岂桢每天都会带着属下兵卒,去璇靖王府周围巡逻。
他是卫戍军,原本没有巡逻城内的职责。
卫戍军是负责守城的,正职是在京城各城墙上值守,后来被文帝分权架空,卫戍军拆分成十人队,分别受五城兵马司辖制,随时听候兵马司指挥使调遣。
卫戍军军纪败坏,人浮于事,大家都是得过且过。张岂桢能打,能带兵,又不喜欢往上爬,从来不巴结上司,很多时候甚至不听上官调遣,换了别的兵衙,他早就被革职或砍头了,可是,他在卫戍军。
他就这么特立独行,他的“上司”,一个十天里十一天都泡在青楼楚馆的裙带党,非但不管他,反而指望他在关键时刻撑面子,时常给他钱,请他喝酒,对他十分巴结。
张岂桢一直都在等待他的旧主六王归来,他也不知道六王回来了能改变些什么,他只是不甘心把自己的忠诚和本事都交给……那个靠妹子才混进卫戍军当上兵尉,连马都不会骑的蠢货。
这天张岂桢又循着固定的路线,带着部卒,准备去璇靖王府巡逻。
一匹快马从长街上飞驰而来,马背上的骑士伏得很低,不断大喊:“让开!”
这里是京城。
除了加盖了加急的朝廷公函信使,没有人敢在京城如此纵马驰骋。
曾经的承恩侯世子杨靖敢。可他现在已经死了。
张岂桢眼神淡漠地往旁站了一步。曾经他也是个爱管闲事的人,就和他的主人一样,路见不平,就要拔刀相助。后来?后来若不是主子救他,他已经死了。这世上总有很多力所不能及的事,软弱的侠义除了牺牲毫无意义。
一个提着篮子的小子蹦蹦跳跳地从酒楼出来,大约是多卖了几碟儿小食,这干瘦单薄的少年心情很好,一边蹦达一边数手心里的钱,并未注意到横冲而来的快马。
等他听见骑士怒吼的“让开”时,马蹄已经近在眼前。
张岂桢一脚踹在马臀上,那飞奔而起的骏马竟然生生被踹飞出两丈,连人带马一齐跌进了街另一边的柳河。柳河水道不宽,冬日水冷无人靠近,并未误伤他人。
快马与骑士一起飞向柳河时,骑士怀里竟然飞出一个襁褓,张岂桢大吃一惊。
他这时候想要救那襁褓中的婴儿已是不急,千钧一发之际,一道灵巧的身影凌空跃起,轻轻一勾,安安稳稳地把那襁褓拎在了手里。不过,那人似乎没抱过孩子,拎着襁褓手足无措,跟背后的羽林卫说:“谁,谁先抱着?”
跌进柳河的骑士已经爬了出来,冻得瑟瑟发抖,怒道:“我乃丈雪城信使!何人害我!”
丈雪城三个字像炸雷一样响起,黎顺都顾不得拎着的婴儿了,急道:“你还废话个屁啊,快点滚上来。有什么事,我马上带你去兵部!”
那信使见他倒提着襁褓,差点气疯:“此乃北督军事李公嫡长孙,还不快给我放下!”
黎顺把那孩子竖起来一看,越发觉得这事儿可疑,丈雪城信使干嘛把李仰璀的孙子带来?莫不是丈雪城失守了?李家满门殉国了?信使要抢孩子,他退了一步,说:“冻着!”
张岂桢在此时缓缓走进,说:“何故携李公长孙进京?”
信使见张岂桢身穿卫戍军兵服,黎顺穿着羽林卫兵服,分不清他二人究竟是哪边的势力,只警惕地说:“我要去御门击鼓,我要见陛下!”
丈雪城信使不单带来了李仰璀的长孙,还带了李仰璀的印信与一个噩耗!
镇守丈雪城十余年的北督军事李仰璀,已经死了!
不是病死,不是老死,也不是与狄人交战时战死,他是被一碗毒酒鸩死的!而鸩死李仰璀的人,竟然是他的夫人林氏。林相的二闺女,太后的二侄女,林氏。
朝野一片哗然,林相据理力争,请求陛下不要听信一面之词,彻查此案。
明面上议论的是案子,暗地里内阁都在膝盖打跌:李仰璀死了,他手里还有三万骑兵四万步卒,这么一支精良的百战之师,现在在谁手里?快,咱们去收权!
谢茂轻哼一声,收权?等你们撕出个一二三来,黄瓜菜都凉了。
两日后。
六王谢范密报抵京。
谢茂独自一人坐在太极殿内看完密报,当即吩咐排驾长信宫。
“阿娘。”
谢茂快步上前,看着太后满脸笑容,“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