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书上对他褒贬不一。
有人说他是千古难遇的忠臣能臣,一生不为名不为利,仅凭一己之力推行新政,让更多的人有饭吃,有衣穿,宁可为世族不容,宁可被家族抛弃,也要将惠泽百姓的政策变革到底,是真正忧国忧民的勇士,是该被载入史册让后世永远祭奠瞻仰的先驱。
也有人说他是杀人如麻,嗜血变态的酷吏。为人之凶残,手段之狠戾简直到了丧心病狂的地步。
据说他的继母,兄弟,妻子其实都是被他凌虐致死,更有人曾亲眼看见,仅仅因为某个政敌在一次酒宴上喝醉了酒,口无遮拦地提起他亡妻当年死得并不光彩的丑事,他竟命人生生将那人的舌头从嘴里拔掉,使他全家上下数十口一夜灭门……
关于他的传说太多太多,多到让人闻风丧胆,不寒而栗,多到但凡谁家有不听话的孩子,长辈们必定要吓唬一句,“你要是再敢这么胡闹,我就把你丢到宋国公府门前……”那孩子马上就禁了声。
“宋子循”这三个字声名远播,有人痛恨他,有人惧怕他,有人敬畏他,有人感激他……可是独独没有人喜欢他。
他只是一个嗜血的工具,是皇帝手里一把又快又狠的刀。
他没有妻子,没有儿女,也没有亲人,没有朋友——同僚们恨他恨得入骨,以永宁侯余展晏为代表的世族权贵因为他大力推行的新政伤及了根本,愤然站到了与他对立的一面。宋国公府更是早在他袭爵之时就已经四分五裂,二房甚至彻底跟他断了来往。
就连一直支持他大刀阔斧,破旧立新的皇帝,也因为他在百姓中呼声太高,而对他心生忌惮,暗中培养势力,与他抗衡。
可他不在乎。
他什么都不在乎。
他把全部的时间和热情都给了新政,给了他倾尽所有想要打造的盛世。
他夜以继日,不眠不休地工作,透支了身体,耗尽了精力,更因为危及到了太多人的利益,而遭遇过数次暗杀,几乎九死一生。
可他还是活了下来。
只是却也再不是当年那个鲜衣怒马,意气风发去赴琼林宴的翩翩美少年。
才刚到不惑的年纪,他的两鬓就已经斑白,因早年刺杀伤及了心肺,哪怕一场小小的风寒,都能咳掉他半条命去。
可他依然不肯停下。
跟了他多年的常随长兴终于看不下去,跪在地上哭求他歇一歇——就连大夫都说,他们爷要是再这么不要命地工作,这条命就真的没了!
宋子循消瘦苍白的脸因为咳嗽已经涨得通红,闻言却只是淡淡扫了他一眼,拿帕子掩着嘴,另一只手摆了摆示意他退下。
长兴泪流满面地还要再说,却被一旁的长旺不动声色地拉了出去。
“难道你还看不出么?”他对长兴说,“爷这是在赎罪。”
赎他当年为了脸面尊严,为了地位功名,间接害死自己妻儿的罪。
他既然为了仕途舍弃了她,那他就一辈子与仕途为伴,无牵无挂,无家无心。
长兴擦了擦脸上的泪,茫然地问,“可这……这要赎到什么时候……”
长旺回头看了眼身后依旧灯火通明的书房,里头还隐隐有咳嗽声传出来……
他最终只是幽幽叹了口气。
无可解脱,不死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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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冬天似乎格外冷。
宋子熙坐在罗汉床上,看着窗外的白雪出神。
多年的幽禁让他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脸上也透着许久不见阳光的病态苍白……早寻不出半分当年公子如玉的温润模样。
“弟妹让我告诉你,她已给二姐儿定下宝坻一户举人家的小儿子,明年三月就嫁过去。”屋子里响起男人清冷的声音,“她在乡下过得很好,以后也不会再回来了。”
宋子熙仿佛这时候才意识到还有另一个人的存在,他缓缓地转过头,嘴角勾起一抹苍白的微笑,神情怔怔地喃喃道,“看起来,你过得也不怎么好啊……”
宋子循只是无波无澜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宋子熙却也不指望他的回答,自言自语地笑着摇头,“不应该啊……当初大嫂活着的时候,也没见你多喜欢她啊……”
他说着恍然想起来,疯疯癫癫地笑道,“哦,对了,不知当初柔儿有没有告诉你啊,其实那孩子生出来的时候,还是有些气儿的,那哭声就跟只小奶猫一样……真是奇怪,明明是一团那么小的东西,连模样都没怎么长开呢,可我瞧着,莫名就觉得像你……可真是让人讨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