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之道放下礼数,抬手胸前,稍稍细眯了眼,像是在打量这一任的梅仙到底是何般人物——伶牙俐齿,温雅柔和,而又不减内敛的锋芒。
凝视片刻,他铺开掌中卷簿,再现凡间景象,如走马观灯,件件完整而清晰。
“那掀翻凡世帝王墨宝,以至奏折被烛台涂污,也在梅湄仙子所说事件之列吗?”
“蛇匕引导,惩处在我,内伤尤未痊愈。”子胥君一抻手,露出腕部,“陆司主,要查验吗?”
梅湄一怔。
所以当时心口如被针扎的一痛,是上天提示她已经触犯了天规戒律;而后来什么异常都没发生,是由于子胥君以蛇匕为引,度走了本该降在她身上的惩罚?
梅湄紧张地看向子胥君,正要探他到底受了多重的伤,他就收了手,连对视的机会都没给她留。
“属下不敢。”陆之道退了半步。
“那你还有什么要奏的吗?”子胥君理了理衣袖,压根没看陆之道。
“没有。”
“走吧。”子胥君站起身,拉上梅湄,再望了眼子冉君,“十弟,该我们去送人了。”
子冉君遥遥一拱手,笑道:“敬听五哥安排。”
他对她,她对他,从始至终,原都是不问结果,一意付出。
子冉君从大殿上走下,跟上子胥君的步伐,走在四位仙家之前。
是自己,贪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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奈何桥的尽头,立着一道背对他们一干仙家的影子,素衣裹着单薄的身躯,冷风呼啸里,细腰似可折,一如梅湄初次在凡间见到的那婉转旖旎的一舞。
——薄婵,不,小怜姑娘。
梅湄站在桥的这头,紧跟着子胥君停下了脚步。
桥那头的小怜像是感应到了众人的到来,她恍惚回眸,荡开温柔的笑靥。不知是雾气飘渺凝聚出水色,还是她本就双眸翦翦如秋水,额上的点梅妆在这湿泪般的眼睛的衬托下,愈发显得鲜艳明晰。
“多谢五殿百年照拂——”
小怜恭恭敬敬地一叩一拜。
已经没有了百年前的戾气和非要冲破世俗的锋利,历经十世,她堪破了太多恩怨是非,也不再执着于求一个公平公道、得一个善始善终。
或许也不是不求。
是不再苛求绝对的公允平正,但也没失去对公正世道的期待。
梅湄遥遥望着桥那边下拜的身影,勾上子胥君的小指,朝他微微一笑。
都结束了。
那个在炼狱和凡间折腾了百年的女子,即将走完她这趟艰难的旅程,然后在孟婆的祝福里饮下遗忘的烈酒,将历历前尘如包袱般卸掉。
而他们也将携手走向未知的明天,至于陈伤如何,他愿意如实相告便说,不愿意就不说,总之,无论怎样,她都是在他身边的。
子胥君小指一牵,不动声色地回握住梅湄的手。
“不必。”他面向奈何桥尽头,道,“你我因果,偿还干净,再无瓜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