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小白相距千里之遥的市,此刻渐凉的天气,让大地显得有些萧瑟。
披着一件旧夹克的男人,左手指缝里夹一支烟,不时抽上一口,右手提一小袋子菜和一条鱼,从市场步行回家。
竖起衣领的背影,在飘零着树叶的冷风中显得狭长而萧索。
不远的一路常有人跟他打招呼,小商小贩、放学的孩子、胡同里的大爷他们都亲切地称他为“孟老师”。
每每遇到熟人,孟君遥都会在寒风中停下脚步,真诚地看着人家的眼睛问好,就好像对方是自己的家人。
遇到老人家会嘘寒问暖,遇到小孩子会关心一下功课,或者来个拳头碰拳头的男人之间的礼节。
还经常有大爷大妈什么的邀请他回家吃饭,人缘简直不要太好。
孟君遥所谓的家,是一个租住的一居室,屋里乏善可陈,而且临近大街,晚上车水马龙吵得很。
墙上挂着一幅毛笔字,是他自己写的“玲珑骰子镶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白天,他在不大的客厅教人画画,大人小孩都有,这是他的主要收入来源。已经相对固定的生源,也是他为什么不选择搬家的主要原因。
夜晚,他就开始自己的创作,激情来的时候,还会把酒画个通宵达旦,甚至激情万丈地把颜料泼得满天都是,作为一种情绪的宣泄。
房东因此经常找他茬儿。
当然了,被车流吵得睡不着,也是熬夜画画的一个原因。
有时他失眠,便会去附近的酒吧坐坐,很大一部分进项都花在那儿了。
不算太高大、且和英俊不沾边的孟君遥,通常一个人坐在酒吧一角,夹一只香烟,捧一瓶啤酒,眯起眼睛欣赏来来往往的美女,有时会从中得到创作灵感。
欣赏美女在他生活中,跟画画一样重要,运气好的话还会有艳遇,他倒是从不拒绝。
很久以前,孟君遥并不是靠教画画为生的,那时他在一家很有名的杂志社做美术总监。
因为他喜欢用作品来讽权贵,经常碰触忌讳,又不受羁束,不愿昧着良心拍马屁,所以空有一肚子才华,事业上郁郁不得志。
后来干脆辞了职专心画画,油画、水粉、国画、素描都有涉足。
画的水平很高,但是不知为何就是卖不出价,只得教学生赚生活费。
身边只有一个人赏识他,年复一年地鼓励他、视他为达芬奇、伦勃朗、莫奈那个人就是忘年交白云暖。
一年多以前,为了冲淡小白对自己日渐浓烈的感情,他终于下定决心搬来了这座城市。
当时小白哭得稀里哗啦,一个劲请求“孟老师不要走”,听得孟君遥心都碎了。
也许他的名字,就已经预示了他们这段尚未开始就要结束的感情:孟君遥梦里君去万里遥。
此时已临近傍晚,孟君遥晃荡回家,摸出钥匙打开门,漆黑一片。
没有灯火,没有喷香的饭菜,更没有什么笑着开门迎接他的妻子,只能听到对门老李一家三口传出的阵阵笑声。
孟君遥掐了烟,洗了手开始做鱼,寻思了一下用哪种烹饪方法。
耳边仿佛响起一个动听的声音“孟老师,我想吃清蒸的,上次你做的清蒸鱼特别好吃,难道有什么窍门吗?”
“有啊。”
小白眼巴巴:“能教我吗?”
“这个啊,独家祖传秘诀,传男不传女哎别生气别生气,但是我可以为你破例一次。”
“嘻嘻。”
“秘诀就是,先把水烧开再蒸鱼,切忌用冷水上锅。”
“为什么?”
“因为鱼在突遇高温的时候啊,外部组织容易凝固,那么内部的鲜汁就可以被锁住。蒸前最好在鱼身上洒一些猪油,鱼肉就会更加滑嫩。”
“孟老师懂得真多啊!”
不知不觉,面前蒸锅里的水沸腾了,而孟君遥还沉浸在当年那个跟屁虫崇拜的小眼神儿里。
一边做鱼,一边又想起小白曾用梵高的经历安慰自己,说梵高的画也是后来才被人赏识的,生前连买颜料和吃饭的钱都没有,不也还是在孜孜不倦没放弃吗?
当时孟君遥笑着问:“你这是在安慰我,还是在告诉我,我活着的时候没戏啦?”
小白急得把头摇成了拨浪鼓:“我不是这个意思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说,金子早晚会发光的!”
“知道知道,我开玩笑的。”
回忆着这些,孟君遥的嘴角露出一抹余韵长久的微笑,但是最后收尾的时候有点苦涩。
不知道听了自己所谓“婚讯”的小白,会不会伤心得晚上一个人抱着枕头抹眼泪呢?
想想她那副眼泪汪汪的样子,他的心都要碎成渣渣了。
这么多年以来,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反正每当小白嘴一扁有要哭的意思时,孟君遥总是不惜一切代价满足她所有要求,只求她破涕一笑。
“小白,希望你过得幸福,原谅我骗你说已娶妻,”孟君遥看着窗外爬上枝头的月芽,“你的心意我怎能不明白?只是,我生卿未生,卿生我已老,我这坨牛粪,怎能把你这朵高洁的白玫瑰给玷污了呢?”
趁着蒸鱼的空,他来到客厅撩起一块罩布,画板上已经完成了大半的作品是一幅人像。
鹅蛋脸,杏仁目黑白分明,五官清秀灵动得好像随时要撅嘴似的,乌黑的秀发随风飘扬,一缕发丝掠过精致的面庞。
孟君遥看得眼里亮晶晶的。
因为手边连一张小白的照片也没有,所以他决定画一幅像留着,思念的时候可以看看,不过这可不能让她本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