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怀里摸出金壳怀表,借着月光看了下时间,已经接近十点。汤巧珍只说宁立言今晚要到太古做生意,没工夫管其他事,没说具体交易时间。但是根据水面情况,交易不会太晚,否则没法行船。
王仁铿合上金表,两眼紧盯着仓库门口,身后的人也是差不多反应。众人屏息凝神,生怕暴露自己的位置。码头上那随着外国轮船一起来的西洋花翅膀蚊子落在身上、脸上大快朵颐,特务们也只能咬牙忍受,连拍打驱逐都不敢。
“天津卫这月份的蚊子能吃人,尤其是码头那边的蚊子更厉害。巧珍你今个几句话,就让蓝衣社的人去那受罪,也算得上大手笔。王仁铿一辈子打雁,今天算是被雁啄了眼。今晚上有他受的。”
海河上,一条木船顺水而行。四下里一片漆黑,远方的灯火驱不走这里的黑暗,宁立言的好言劝慰,乃至于费尽心思的讨好,也没法驱走汤巧珍内心的阴霾。
今晚上她本来是不必露面的,可是她再三坚持,宁立言也没办法。
虽然她猜出了那位“好姐妹”是在骗自己,并且将计就计,给了对方错误的情报,但是她的内心并不欢喜。对方的话和感情都是假的,但是有一点应该是真实的:沈老师在蓝衣社手里。
之前已经和蓝衣社打过交道,直到这是一群杀人魔王。一想到沈剑琴可能面临的命运,汤巧珍的心里就像压了块千斤大石。
她知道,自己不能要求宁立言为了救沈老师去硬拼蓝衣社,那和送死没有区别。可是就让她这么接受沈老师的死,也无论如何做不到。
少女想了无数办法,最终却发现自己的无能为力,整个人被这种绝望与无力的情绪所包裹着,除了发呆就是哭。
任宁立言使出浑身解数,也没法让她露出笑脸,对于她这个有些冒失的要求,也只能同意。
顺着海河就能一直到塘沽。王殿臣的部队在热河,要抓他必然布置重兵于陆路。宁立言反其道而行之,安排他们走水路。再绕路北上,便是为了躲开日本人的大队人马。
这条船是专门做送人生意的。这些年不知送走了多少必死之人,对于王殿臣的身份也不去过问,只是吩咐他们在舱里别露面。直到了墙子河,王殿臣才从舱里走出来。看着汤巧珍蜷缩在宁立言怀里的背影,王殿臣咳嗽一声。
“汤二小姐,你之前说得访谈,还打算做么?我正好还有点时间。”
“啊?”汤巧珍看向王殿臣,没明白为什么对方此时说出这个话题。
王殿臣一笑:“我眼看要走了,这一走不知几时再见。这次二小姐帮了我们的大忙,王某无以为报。就以这篇永远不可能刊登的访谈,算作报答吧。”
汤巧珍的兴致缺缺,但是王殿臣主动提出,她又不好拒绝,只好随着王殿臣走进船舱。宁立言站在船头,心中亦是一阵惆怅。这次虽然把王殿臣等人带出来,也解决了一批军火。但是沈剑琴的性命,自己注定无能为力,否则便要暴露。
再者,这些军火对比他们的敌手,也不过是杯水车薪,逆转不了大局。这一局到底是赢是输?赢了这一局又有多少意义,也难说得很。
船到了塘沽,对面接头的人也到了。来人是一艘轮船上的二副,他所在的货轮要开往秦皇岛。虽然船上挂的日本旗,船上干活的都是中国人。这帮人也是靠水吃水的典范,只要按规矩付钱,没有不敢拉的人或事货物。
从一开始进入海关缉私码头的,就是货真价实的热河土。真正的军火全放在大红门仓库里,当所有人视线都被引到海关缉私码头时,今天白天里,大红门的两条船已经把真正的军火送进了日租界,装上这条轮船。
这艘船在三井码头做走私生意,与宁立言少不了打交道。大家都按江湖规矩办事,这批货交给这帮人运,肯定出不了问题。就是从秦皇岛码头运到救的根据地,就得自己想办法。谁也不是神仙,没法把军火送到炕头上。
王殿臣对这个安排已是非常满意,朝着二副点头。随后又来到宁立言面前,拱手道:“宁三少,这份人情我怕是没法报答了。惟有沙场死战,以报大恩。”
“言重了。保重自身,早传捷报。”这句言语宁立言自己都不信,说得也无分量。王殿臣倒是很大方地一摆手,随后便跳到了二副乘坐的那条小舢板上。
海上不是讲交情的地方,二副只验了尾款,随后便吩咐人开船。漆黑的海面,很快就吞噬了王殿臣一行人的身影。但是宁立言总觉得,在那黑暗里藏着一缕火光,在指示着方向。
他乘坐的船也开始向回走,汤巧珍在宁立言身边站了许久,这时才道:“三哥,咱回舱吧。”
宁立言惊讶发觉:汤巧珍的语气恢复了正常,方才的访谈做完,她的情绪似乎变得正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