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宁立言到来,房间里的气氛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七姨太正在哭号的声音戛然而止,红肿的眸子内闪过一丝亮光。嘴快得像机关枪:“三少爷,您可算是来了。再晚来一会,就和这苦命的丫头碰不上面了。这帮人要把巧珍带去巡捕房,三少爷您可得帮巧珍说句公道话。”
汤佩珍则小跑着过去,摇晃着宁立言的衣角:“三哥,别让他们把二姐带走,让他们走!全都轰出去!”
宁立言朝汤佩珍笑着,又轻声安抚着汤巧珍。“别害怕,有我在这谁也别想把你带走。”
汤家其他人的脸色并不好看,尤其是三楼的大太太。但是宁立言帮汤家送赎金,与复兴社的人打交道,被汤家当成了救命恩人这也是事实。
何况现在宁立言是替汤巧珍说话,于道义上是站在汤家一边。汤家人自己可以不管汤巧珍死活,但是不能干涉别人营救汤巧珍,否则便没法在天津的上流社会立足。是以没人能出声唱反调,所有人都一语不发,目光落向曲振邦。
后者面色铁青,紧咬着嘴唇一语不发,依旧站在那里不动。大太太在楼上哼了一声,“真是养的好闺女,给咱们家涨脸了!”可是当下没人顾得上他,注意力全放在宁立言身上。
宁立言拍着汤巧珍的肩头表示安抚,目光落向刘喜春和他身后的巡捕。“你就是意租界的刘探长?敢问,这是怎么一回事?汤二小姐一个姑娘家能犯什么王法,要闹到巡捕房?”
刘喜春本人不是清帮弟子,但是对于宁立言并不陌生,更不愿意得罪。正如汤玉林不愿意为了女儿得罪意租界,刘喜春也不愿意为了洋人的差事得罪了天津卫新崛起的年轻大亨。
他面上带笑,朝宁立言行礼道:“不错,小人就是刘喜春。久仰三少大名,今天总算见到您本人了。上次汤家四小姐的事,您没少替我们巡捕房出力,我一直想当面道谢,就是没腾出来工夫,您可千万别挑理。”
宁立言脸上仿佛罩着一层霜,并没有寒暄的打算。“刘探长客气了,我救四小姐乃是本分,您不必道谢。倒是眼下这个事,我得跟您这要个解释。虽说我是华警,管不到租界头上。可是无缘无故的抓人,怕是哪国法律都不会允许。还是那句话,抓人总得有个理由,她犯了什么法?”
刘喜春依旧带着笑。“三少息怒,咱是同行,都吃衙门口这碗饭,这里面的难处,您老应该最清楚。上峰命令,咱有嘛办法?不就是得照办么。要说二小姐犯了什么法律自然是谈不到,可是现在二小姐牵扯到一桩反日团体事件里,这可比犯法严重多了。您是知道的,租界一向奉行中立原则,任何有政治倾向的团体、演说、活动,都会被认为是破坏租界中立,一经发现立刻就要逮捕、驱逐甚至判刑。”
“租界确实有这个规矩,那又怎么样呢?”
“我手下的弟兄得到消息,今下午有一群反日暴徒出现在红玫瑰旅社。可是等我们去的时候,便只是看到了二小姐。当然,这也证明不了什么,也许就是个巧劲。可我也不知道意大利人怎么救听到了风声,非要当面问问汤小姐情况,这不就把我们给打发来了。咱们只不过是吃粮当兵,听令而行,三少您就别让我们为难了。”
“为难?不会为难啊。意大利人想要问问题是可以的,让他到汤公馆来问,或者打电话都行。再不然明天白天,我陪巧珍过去接受询问。现在天色不早了,根据我们中国人的传统,一个淑女这种时候应该待在家里或是家人身边,不会到巡捕房那种地方。意大利人不懂事,你们就得教他,哪能由着洋鬼子的性子来。”
宁立言的态度仿佛是理所当然,反倒是刘喜春这帮人不懂规矩,提出了极为失礼的要求。几个巡捕彼此对视,神色都有些尴尬。
刘喜春和宁立言之间,没有太多利害冲突。宁立言用不上刘喜春,但是刘喜春也求不到宁立言,是以彼此之间的关系并不存在谁太怕谁。
和汤玉林不同,宁立言根本不在意租界住。只要不出大格,略微得罪一下刘喜春倒也没有太严重的后果,是以说话就格外的不客气。汤佩珍在旁边蹦跳着给三哥喊好,汤巧珍此时也站到一边不停的抽泣。
七姨太瞪了一眼曲振邦,提高了嗓门大声夸奖:“听听!这才像是老爷们说的话!嫁人嫁这样的,这辈子也算没白活!”
刘喜春咳嗽一声,“三少,您可听明白了,这是反日的案子。意大利人就在巡捕房那坐镇,等着我把人带回去问话呢。您要是这样的态度,小的怎么交差啊?”
“这有什么不好交差的?汤家自己就有电话,你给意大利人挂电话。你们上司是皮耶罗吧,就按我说的告诉他。他要是不满意,我直接跟他说。”
“这这是宁三少的意思,还是二小姐您的意思?是不是也得跟汤玉帅商量一下,要不然我回去怕是不好交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