佐藤秀中既然肯上门,自然就是没真想着动手抓人,对于其想法,宁立言也可以猜出个大概。
自从九一事变之后,天津商界对于日本商人采取抵制态度,还掀起过几次抵制日货活动。虽然在塘沽协议签订之后,中国禁止本国商人组织抵抗日货行动,可是天津商人的非暴力不合作方式,既能恶心宁立言,自然也能恶心日本人。
固然自从欧战之后,日货依靠近水楼台的优势已经渗透到天津经济生活的各个领域,想要全方面抵制日货不现实。可是有限的抵制也足以让日本商人头疼万分。
日本的财阀实力惊人,即便是这些军人,也要看财阀的脸色。而这个国家本身又太过贫穷,即使在中国和北方的大国身上获取了大笔的战争赔款,依旧难以掩盖其本质上是个穷鬼的事实。
日本的商人一如他们的国家,都是吝啬鬼,对每个铜板都不会放过。而日本想要发动战争,也离不开这些商人的经济支持。帮助商人占领中国市场,是日本军人不容推卸的责任,惟如此才能让日本有资本向中国发起进攻。
宁家作为本地商界的头面人物,交际广阔说话也有分量。尤其宁家自己就开办纱厂、棉纱庄以及从事进出口贸易的商行,从宁家身上打开缺口,日货的处境就会得到改善。还可以拿宁家当样板,去说服其他商人。
可惜他们太不了解宁志远了。
宁立言心中有数,自己的老子向来信奉商人远离政治的原则,不会跟某一方对着干,但也不想牵扯太深。宁家是做英国人生意发家,到现在为止,也是和英国人关系亲近。
日本人虽然是英国人养出来的狗,可是眼下这条狗明显已经不肯听从主人的约束,甚至和德国走在一起,宁志远便不会还把他当成合作伙伴看待。以宁志远的圆滑,不会主动站出来抵制日货,再说宁家的纱厂、商行也需要日货供应。可是要想让他加深合作,也纯粹是白日做梦。
宁立言虽然看不上宁志远,但是却不得不佩服他的远见卓识。在天津的商贾还都安心在本土做生意,祈盼着时局变好的时候,他便已经开始在盘算产业南迁。
二哥宁立功常年在南京,便是过生日也不曾回来,宁立德有了空也往南方跑,便是为这些事做准备。在前世天津沦陷时,宁家绝大部分产业都已经撤到南方,并未受太大影响。从这种布局也能看出宁志远的立场倾向,宁家只出薄幸,不出汉奸。
以自己对宁志远的了解,他最可能做的事,就是丢卒保车。把宋丽珠抛弃出去当弃子,保证自己儿子的安全。
在宁志远眼里,宋丽珠便是妨碍儿子前程的罪魁祸首,不管将来落个什么下场都是咎由自取。自己的生意,家族的利益,宁家的名声乃至长子的安全,都比个戏子的生死荣辱重要。自己的母亲,不就是这么个收场?
他两世为人,都对宋丽珠没什么好感,可是此时察觉到她面临的处境与自己母亲当年颇有相似之处,心中不免生出些兔死狐悲的念头。沉声道:
“佐藤君,酒井阁下,只凭这么点情况,就说这位参谋的失踪与宁立德有关,这未免太过分了吧?他甚至不知道和自己冲突的是个日本人,何况在冲突之后已经离开了,又怎么可能伤害到这名参谋?”
酒井隆阴沉着脸:“宁三少不要用这种言语糊弄我们。我当然知道,人不可能是宁立德抓的。可是你们宁家人多势众,家里的护院或是奴仆,看到自己的主人吃亏,而出手报复,这也不奇怪。在岩仓君失踪以前,只和宁立德发生过冲突,他的嫌疑自然最大。今天是宁老爷的好日子,我们不会做败兴之人,只是给宁老爷送个消息,明天,大日本帝国的领事将要出面,向河北省公署正式提出要求,要宁立德以及宋丽珠到日租界宪兵队协助调查。”
日本宪兵队,向来是有进无出的地方,配合酒井隆的表情,谁都能感到,到了那边是个什么结果。
宁立言道:“宋丽珠是在华界唱堂会,可不是在日租界。这件事要是调查,也该是我们中国警察出头吧。”
“中国警察?”酒井哼了一声,“我对于贵国警方的能力和操守,都表示严重怀疑。他们会丢给我一个替罪羊,但是我要的是真相。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这件事关系到大日本军方的尊严和利益,不容敷衍。”
“如果想要真相,那就更得查个清楚了。”宁立言不卑不亢道:“把人带到红帽衙门上大刑,跟去三不管抓个大烟鬼认罪,有什么区别?”
酒井隆打量两眼宁立言:“宁三少这么说,莫非有更好的解决办法?”
“算是吧。你给我一个礼拜期限,我替你把事查清楚,大家都有个交待。要是我找不到你们那个参谋,去宪兵队的时候,算我一个。佐藤老兄,我和酒井参谋长是初见,但咱两可以算个熟人。大家都在场面上混,我话说到这份上了,这个面子你给还是不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