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阳坐进警车，以最快的速度换上了制服，在后视镜里将仪容整理清爽，然后打开车上的特殊通话装置。

“说吧，有什么进展？”通话器里传来一个浑厚的中年男声，带有典型的军人特质。

陈阳深吸了一口气，说道：“袁主任，申请建立密级档案。”

“你稍等。”袁主任的声音严肃起来。

紧接着一个电子合成的女声响起：“我是特二科智能助理锦瑟，现在开始身份识别……”

“警员编号确认，身份识别通过。”

“现在调用资料库……”

“资料库调用完毕。”

“现在提取编号09345的任务档案……”

“档案提取完毕。”

“现在读取执法仪数据……”

“数据读取完毕。”

“现在确认现场环境。”

“现场环境确认，密级档案建立成功。”

“温馨提示，锦瑟会在档案归档后确认保密级别，并根据重要程度通知到各级部门。现在记录开始……”

陈阳清了清嗓子，说道：“莫问作为血海飞瀑事件中生还者，我第五次与当事人沟通了事件细节。关于起因和经过的陈诉，莫问与之前保持一致，但莫问又提供了一个极为重要的情报。获取该情报时取得对方同意，开起了执法仪，请锦瑟将录音文件与此档案进行关联。”

“关联完毕，请继续。”

“事件现场一共有四名人员，莫问、林溪、王老人和在逃人员王振东。”

“在过往笔录中，莫问表示在目睹王振东在血海中遭遇画舫撞击后，感觉到自己已经只能吸气无法呼气了，他自认为生还无望，请求王老人救救林溪。王老人抓着他的手敲响金锣，他和林溪因而获救，并在血海边缘坚持到我抵达现场。”

“今天莫问补充了一个重要的细节。金锣敲响以后林溪未能立刻获救，血海淹没了他和王老人。画舫从他们上方碾过时，林溪撑着一把油纸伞突然出现，将莫问从画舫底下救出，背着他步行走出血海，在血海边缘林溪陷入昏迷。画舫对他们逃脱并没有在意，沿着血海蔓延的方向离去。”

“莫问认为，林溪手中所持的油纸伞，就是平波市编号为DAO987事件中死者有川美咲的遗物，事发前与有川美咲的灵位一起供奉在莫家祠堂。我申请调取资料库中所有油纸伞，以及其他伞类相关事件资料，匹配其相关性。”

锦瑟毫无感情的电子音回复道：“申请提交完毕，审批完成后会有邮件通知，请继续。”

“莫问表示，林溪可能早已受到了有川美咲的影响，他重点提到一个细节，林溪的穿衣风格在近期发生重大变化，着装打扮与有川美咲极为类似。我的执法仪中拍下了林溪从事发当天到今日的所有照片，请锦瑟提取近三十日内公共摄像头拍摄到林溪的照片，并关联DAO987事件中有川美咲的照片库，执行对比分析。”

“关联完毕，对比分析报告会作为档案附件发送给你，请继续。”

“林溪本人并不记得当时发生的事情，她的记忆被人做了手脚，等心理专家抵达后再进行调查取证。”

“有川美咲在当夜起到的作用，为莫问本人口述，由于我抵达现场时两人已经脱离血海，并未亲眼目睹画舫和油纸伞的交锋，无法判断真假，以上情报为莫问的孤证。”

“莫问在前面几次问询之中并未提及此事，此时突然提出来，目的不明。他自称是担心林溪的安危，但以他和林溪的亲密关系，显然越早陈述事实越有利，这一理由值得商榷。我怀疑莫问的记忆也存在问题，建议对他展开持续性的心理观察。”

“从两位当事人的经历来看，编号09345与DAO987事件均为高级事件，两者出现关联的可能性极高，建议提高安全等级，并案调查。”

“完毕。”

“加密档案已经建立，保密级别会在一日后邮件通知。锦瑟提醒相关人员，严格遵守密级安保条例，为自身和身边的人提供安全保障。”

锦瑟的电子女声消失，袁主任的声音出现在通话器中：“小陈，作为第一线的侦查人员，对于油纸伞，你的看法呢？”

陈阳说道：“我今日进行了近距离观测，没有发现任何异常。油纸伞的材质很普通，是随处可见的量产产品，网上商店、礼品店和旅游景区都能买到。莫问与林溪二人回国时，对油纸伞进行了申报，有执法人员进行了极为详尽的检测，我在调查报告上也并未发生异常。莫问提出了对油纸伞进行更详细检查的申请，我建议可以接受，同时加大与平波市特战科进行情报交流，获取更详尽的资料。”

袁主任很不满意：“别跟我拿腔调，别说得跟念报告一样，说点实在的！油纸伞对抗画舫，你觉得有可能吗？”

陈阳组织了语言，缓缓说道：“画舫意味着什么，经过多方查证，基本确认了莫问的证词，我想大家基本已经取得共识。想从其中救人，就算特侦科倾尽全力也不可能，油纸伞如果没有极为特殊的来历，我很难相信真实性。”

“如果这把油纸伞真的特殊呢？”袁主任提高了音量。

“暂时没有相关证据！老实说，执行侦查任务时我的权限很高，可以使用的侦查手段覆盖到方方面面，当时对油纸伞毫无反应，如果有任何特殊性，我也不会将其忽略。就算神物自晦，没道理权限最高的几样探测手段都毫无反应。”

陈阳斟酌词句：“此次事件中多名嫌犯都拥有修改记忆和致幻的能力，王振东就是其中的佼佼者。莫问早不说晚不说，偏偏现在才说，他的记忆是否准确，我持怀疑态度。他伤势一度非常严重，虽然奇迹般的生还，但当时无疑是处于弥留状态的。以莫问身体的状况，很难进行有效的自我防卫。”

“近几日以来，莫问叙述过程中思维清晰，具有非常清晰的自我认知，执法仪进行了测谎分析，对他的主观意志评估为可信度百分之八十七，上下浮动很小，数据几乎没有变化，很难相信这是一个重伤垂死之人的数据。”

“作为对比，林溪叙述过程中思维期初较为混乱，除了关键信息，其他信息记忆较为模糊混乱，执法仪中的主观意志评估为可信度从事发当日的百分之三十，逐渐恢复到百分之五十以上，符合正常人类心理创伤后的恢复情况。”

“你是说，被外邪入侵的是莫问，而不是我们一直担心的林溪？”袁主任问道。

“不，我认为莫问和林溪身上都存在外邪入侵的可能，应该纳入重点监控范围。”

通话器中传来指尖轻轻敲击桌面的声音，陈阳知道袁主任陷入了沉思。

袁主任问道：“你怎么看莫问这个人？”

莫问是怎么样的人，原本陈阳觉得不难回答，可莫问突然提出“我们活在一个怎么的世界”的哲学问题，让陈阳又有些摸不准了。

袁主任打断陈阳胡思乱想：“你给我说心里话，我就不追究你约袁小雨出去的事情。”

“主任？？”陈阳有点儿肝颤。

“哼，给我说说莫问。”袁主任敲了敲桌子。

陈阳心虚，老老实实地回答：“根据我的观察，莫问从内心深处排斥莫家的传统武术。他的世界观是由现代科学体系塑造的，他自认为是一个现代人，一个舞台表演者，一个表演艺术家，而不是一个武者。他没有习武之人的胜负心，更在乎自我价值的实现。”

“何以见得？”袁主任就想听实话，他对陈阳近期的表现并不满意，在工作上给他施加压力。

陈阳对莫问的观察很仔细：“在他的概念里，武术分为两部分，一块是基于现实的纯物理力学思想，一块是基于超现实的真气超能力。”

袁主任反问道：“超能力？真气与超能力区别大的去了，他怎么会认为是一种东西？他家里没教过他吗？”

陈阳说出自己的观察分析：“您知道的，真气是一切传统武术的基石，没有真气，传统武术并不比现代搏击体系更加高明。小时候莫问自己练不出真气，也感受不到真气，他的父亲也无法在他眼前展示出内家真气，摧毁了他对传统武术的认知，从根本上树立了传统武术欺世盗名的观念，甚至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把自己父亲当骗子看。因此，他更认同莫家桃花扇表演的部分，当成舞蹈来学习，并以此作为谋生的手段。”

“结合莫问接任莫氏武馆之后的行为来看，说得通。”袁主任表示赞同。

“主任，在特侦科认为是常识的东西，其实在传统武学世家里并没有普及，领悟能力不够的人，也很难让他们理解其中的奥秘。莫问这种人并不少见，我家也有的，”陈阳说道，“莫问解释过，他认为能力与超能力，区别在于能力是可以理解的，有完善的理论依据、实践效果以及技术手段，而超能力则是无法理解的东西，无法解释由来，缺乏理论依据或者不充分，逻辑上无法自洽。他眼里真气很显然属于超能力的范畴。”

“不是说这小子的文化课非常差吗？怎么一副哲学家的样子？我看这番话应该你说出来才对，他是学渣，你才是学霸啊！也没见你说过有深度的东西啊？”袁主任调侃了两句，又说道：“别不服气，从他登台表演的扇舞来看，在艺术方面的确已经登堂入室了。小雨的妈妈经常跟我说，搞艺术的人到了一定的水平，思想境界也差不到哪里去，我一直不信。看了莫问的表现，现在信了八分，回头我安排心理专家和他深入接触一下。”

“好的，需不需要我去保障心理专家的安全问题？”陈阳说道。

“不必了，现在形势紧张，我会妥善安排。对于油纸伞，你有什么建议？”袁主任问道。

陈阳回答道：“正式的检测必不可少，我也问过我爷爷，他建议继续放在在莫家祠堂接受香火，或许会有奇效！”

袁主任说道：“我会让锦瑟进行备案，你尽快联系技术部门执行检测吧。”

陈阳刚想结束通话，袁主任突然说道：“等等，我跟你再确认一遍，你是说莫问没有练出真气？没有真气怎么可能恢复这么快？我这里已经拿到医学专家的报告，莫问的恢复能力超出了医学可以解释的范畴！”

陈阳的表情也有些凝重：“有没有练出真气，在我眼里做不了假的。前几天我只以为他身体重伤虚弱，真气都在恢复身体上消耗光了，可今天他亲口说没有真气，我才发现不对。”

“他毕竟是莫家的人，会不会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底牌？”袁主任问道。

陈阳回答道：“底牌家家都有，可从莫问被人开膛破肚，浑身血液被血海污染，这种鬼门关爬回来的手段，早已经超出了底牌的范围。别说我家，就算把佛教道教几个大教派都算上也没有重新长出心脏的手段啊！除非有传说中的仙丹之类的玩意，可那些东西副作用大得很，医生没查出任何迹象……”

陈阳并没有提及“太岁香”的事情，因为陈家以前用过“太岁香”，对其功效较为了解，只能留下抢救的时间，没有起死回生的功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