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啸的山风中带着陌生而熟悉的气息，让莫问知道山顶上是有川美咲，也只有有川美咲。

哪怕她此刻早已经不是原本那个阳光热情的舞见，哪怕在几个小时之前惊鸿一蹩间，看到她全身都充斥着沉沉的死气，莫问没有丝毫的畏惧情绪。

山路难行，尤其是在疾风呼啸的天气，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

绝不正常的夜雾吞噬了周围所有光线，湖畔人家的灯火前一脚还在身后，跨步之后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你也有鬼蜮吗……”

莫问多年习武，身体素质极为不凡，平衡能力也在顶峰状态，仅仅凭借脚下的触感就能走得稳稳当当。

只是他每踏出一步，身体上和心灵上的压力就要暴增一倍！

“你到底想不想让我上来？”

话音被山风吹走，只留下山间的呜咽。

莫问迎着山风伸了个懒腰，紧了紧身后的背包：“这是对我的呼唤？还是对我的考验？”

他运转《阴阳炉心法》，大踏步向前迈进。

眼前笼罩着无法描述的漆黑迷雾，不同于夜晚自然产生的夜雾，而是某些来自于不可知的地域。

“幽冥气……”

王道士的说法总是很玄乎，在废弃茶园里就曾经见识过。

自从被王道士教训以后，莫问再也不胡乱修改家传绝技，用最朴实的方式勤勉修行，用最扎实的方式夯筑地基，为自己固本培元打牢根基。

随着压力陡增，莫问实实在在体会到了正宗法门的好处，体会到了王道士苦苦追求一辈子而不可得的坚韧！

步伐虽大，落地却稳；缓步徐行，沉着有力；阴阳二气，生生不息！

莫问慢慢摸到了《阴阳炉心法》中的精义，以纷乱的男女之情为媒介，以人间界完全不可能存在的幽冥气为锻炉，锤炼意志和心性！

三魂为阴，七魄为阳。

莫问觉得通过天蝎座增幅才能放飞的“无人机”，很像传说中“灵魂出窍”的场景。那么他的神奇嗅觉，很可能源自于三魂中的某种能力，“阴神”？“元神”？

莫问犹豫了一下，没有选择借助外力，而是依靠自己来面对眼前的未知。

莫问走着走着，感觉自己背负着山岳前行！

“不能停！不能停！有川美咲就在前面！”

前方黑暗深处伸手不见五指，莫问的眼睛看不到任何东西，可他就是知道，有一个死寂的身影背对着他，等待着他。

莫问专注于脚下的前路，在他身后的背包里，桃花扇银光一直未曾熄灭，让他顶着万钧重压，一次又一次迈出下一步。

山路很短，就算莫问在重压之下不得不放缓脚步，废弃的气象站不可避免地出现在莫问的视野里。

在黑暗之中，气象站被浓浓的黑雾吞噬，只露出些许灰白的墙壁，看不清全貌。

脚下的触感告诉莫问，他已经走到了水泥路的尽头。

台阶哪去了？屋顶去哪呢？门哪里去了？

灰暗的墙壁仿佛触手可及，仿佛又像是世界末日之后的断壁颓垣。

几个小时以前，有川美咲明明就站在门缝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变化？

“果然是鬼蜮啊！或许我踏上山路，走的就不再是人间路！”

莫问深吸一口气，有川美咲冰冷绝望的气息遍布在浓浓的黑雾里，捕捉不到她的身影。

“你到底经历了什么？短短时间就变了模样？没有带翻译软件，你听得懂我说话吗？”

迫不得已，莫问将音量提得很高，被山风吹向远方。

树林中的虫虫鸟鸟如同末日来临，早已躲得干干净净，剩下的不敢发出丝毫声息。

没有人回应。

可莫问知道，有川美咲就在这里。

莫问鼻子动了动，闻到了浓浓的死气，布满了整座山头，将气象站，将周围的树林，将莫问自己，牢牢包裹在一起。

莫问的体温开始流逝。

并不是寒冷，而是某种无法形容的东西正在抽取他的体温，就像殡仪馆的冷柜通了电，开始全力工作。

莫问悚然一惊，努力平复心中的涟漪，克制着不要过早把油纸伞拿出来。kyo没有来，油纸伞算是他们之间最坚固也是最后的交情，必须扣着做底牌。

“你最后去了哪里？”

一股难以想象的冲击将莫问压倒在地，莫问甚至分不清楚来自什么方向。

莫问咬牙将身体挺得笔直，像千斤顶一样硬扛着无穷无尽的压力重新站了起来。

“无意冒犯，我想找到你！”

鼻子里满是腥味。

为了救走封裕莹，莫问硬扛冲击开车下山，莫问的鼻腔就遭受了创伤，此刻再次受到冲击，鼻血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嗅觉没用了……

除了神奇的嗅觉，莫问视力不过算是普通人中的翘楚，没有小说主角的天通眼，看不到眼前的一切。听觉、味觉之类的其他感官也不过如此。

莫问叹了口气，从背包里找了点纸，随手塞进鼻孔里。

“女孩子家，别这么凶！”

手腕上的金属蝎子不知何时红灯熄灭，天蝎座不知不觉关了机。

“不想让我看到你？好好好！如你所愿！”

莫问坦然地按下按钮，将蝎爪上的金属探针从手臂上拔出来，摘下金属蝎子，然后将手松开。

没有金属物品掉落在水泥地上的声音。

“你喜欢它？这金属蝎子的确挺好看的。忘记问你生日了，你该不会是天蝎座吧？”

“噗……”

莫问遭受了前所未有的重击，一口血喷了出来。

“都说了，女孩子不能对男生这么凶啊！别以为长得好看就可以为所欲为！”

咦……

什么声音？

怎么血喷上去会有金属管的颤音？

前面是空心栏杆吗？

这是哪里？怎么会有栏杆？

难道我不知不觉走到了观景台吗？不不不，观景台是锈蚀的实心栏杆，刚才的声音是清脆的不锈钢管！

难道又是鬼打墙一类的结界？

没有更多的信息，莫问只能故作轻松。

“抽支烟，不介意吧？不说话我当你同意了！”

莫问将伞夹在臂弯里，伸手从背包里抽出一根线香，将线香夹在指缝里，一只手虚握挡风，另一只手拨动了打火机。

微弱的火光在拳心一闪而逝。

一张死气沉沉的惨白脸孔紧紧贴在莫问手前！

浓浓的黑发缠绕着他的双臂，尖尖的下巴就搁在他的虎口上！

微弱的火光从下往上照亮了惨白的脸蛋！

有川美咲！

莫问猝不及防，牙齿差点咬穿舌尖，心跳彻底停顿，一口气半天都喘不上来，从踏上山路就开始营造的心境，差点就被打破！

莫问小时候也和猴子玩过类似的游戏。

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猴子用手指捂住手电，贴着下巴突然往上打光，把他吓得死去活来。

没想到有川美咲竟然挖掘出了他孩提时代的恐惧！

更有甚者，有川美咲此时的恐怖远非猴子可比，因为她的前额之上，出现了两个形状超乎人类理解之外的扭曲双角！

平波鬼神三要素，瘴气，折扇和鬼角，此时的有川美咲绝不是一般的怨魂厉鬼！

冷汗顺着额头流下，很快挂满了眉梢。

“你……你怎么……怎么这么调皮，把打火机给吹灭了，我还怎么抽烟？”

莫问很难再维持平稳的心境，声音微微有些发颤，几乎难以形成正常的语调。

他小时候嗅觉没有得到控制，黑历史太多，一旦从记忆深处翻起，整个人的意志力遭遇到了巨大的考验。

战胜过去的自己，战胜未知的恐惧，不能就此功亏一篑！

早早就做好了面对一切困难的心理准备，莫问很快缓过劲来，咬牙收拾心绪杂念，重整旗鼓！

眼前恢复了黑暗，可有川美咲惨白无比的脸色挥之不去，三维扭曲的双角不可名状，其中喷涌着超出现实概念的恐惧，无比渗人的感觉从双眼灌入莫问的窍穴，通过眼球直入脑海！

“啊啊啊！”

超越极限的痛苦让莫问不由自主地喊出声来，他听到自己脸上的毛细血管爆裂的声音。

他双拳紧握，双臂上青筋暴起，手指关节嘎嘎作响。

凡人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必将遭受不应承受的痛苦！

超乎想象的扭曲双角仿佛很深扎入了莫问脑海，刺穿了他的意识和认知！

莫问紧咬牙关，将手指搭在桃花扇又很快松开，一声不吭全力运转《阴阳炉心法》，硬扛所有的痛楚！

还不是时候！

“既然来面对你，我早已有所觉悟！”

莫问差点咬碎牙关，一字一顿把话说了出来。

短暂的接触让莫问不了解有川美咲的生平，不过一同练舞合影的经历让莫问深刻理解有川美咲的追求。

知己，不应该是单向的了解，而是两个人心灵的交融。

“来我的脑子里，看看你我的过去！来啊！”

莫问脑海中回忆起有川美咲剪辑出来的伞扇合舞，口中低声哼唱有川美咲原创的音乐节拍！

超越人类承受的冰寒从莫问双目之中融入，像无法阻挡的激流，直接冲入脑海，几乎将莫问的大脑冻结！

“你不该是这样子，不该是这样子！你清醒一点！想想你的过去！”

莫问的牙齿几乎冻结，他艰难地对着天空大声嘶吼。

不知道是身体适应了痛楚，还是《阴阳炉心法》起了功效，还是熟悉的曲调赢得了某种信任，莫问慢慢能够动弹。

紧紧缠在身上的黑发略微松动。

“乖，让我抽支烟！”

莫问坚定不移地再次拨动打火机，火光再次一闪而逝。

有川美咲的惨白面容再次出现在莫问眼前，随着火光的消逝渐渐溶化在无穷尽的黑暗里。

幽冥气！

有川美咲身上缠绕着浓郁到极致的幽冥气！

莫问强忍着双眼中几乎要将大脑炸开的痛楚，咬牙挤出微笑：“都说了，不许调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