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老天爷不想收他,也许是阎君爷爷要让他尝尽人间百态,那些尸体冲冲撞撞之时,反倒把他拱了起来,便如众星捧月一般,向南浮去。要不然,他便是有十条性命,也是死得不能再死。
待他再次醒来,疼痛依旧钻心,但却觉身上暖洋洋得,并不似在冰冷的河中,且又嗅得阵阵清香,那香气甚是好闻,颇有几分熟悉。他心头一奇,猛然睁开眼睛。方一开眼,许是用力过巨,又是一阵头晕目眩,险些再次晕了过去,赶紧闭上眼睛。就听一个声音道:“你,你别动。”跟着,清香愈浓,一人依上前来,轻轻抚着他额头。手心温软,抚得也极是轻巧,股股玄气由手心贯入,令他头痛稍减。
“你,你吸了许多尸气,中了毒。”
那声音说道,如珠击玉,甚是好听,喜中有忧,又忧又喜。这几日,他随浪花起伏,与尸海同行,神志大失,但也听惯了惊涛拍岸与浪花轰鸣声,此时乍然一听这温柔的声音,愈发失神,恍然不知身在何处。
那人一直抚着他额头,来来回回,轻轻柔柔。又过了一会,悉悉索索声音响起,一支温软玉手探到他脖子后面,将他抬了一抬。紧接着,脖子下面多了一块枕头,他暗觉更为舒适几分。
“你且试一试,睁开眼睛,慢慢睁,别着急。”那声音轻轻说道,略带几丝颤抖。
沉央暗吸两口气,气贯入胸,便似针刺火灼一般难受,额上冷汗渗出,但他却未哼得一声半声。徐徐开眼,便见身前坐着一个模模糊糊的身影。他头昏眼花,也无力去辨,更无力去想,只知是一个窈窕女子。
“师姐,师姐!”
这时,他猛然觉天璇地转,如浮叶乘于惊滔骇浪之上,浑身骨骼更似要散架了一般,眉头不禁死死一皱,闭上了眼睛,汗落如雨。“绫儿!”一声轻斥响起,随后便嗅得阵阵浓烈药香,一人轻手轻脚走到身旁,细声细气道:“师姐,他,他醒了么?”
沉央浑身被汗水渗透,五识却灵敏无比,他虽未睁开眼睛,但却能察觉到身旁那人点了点头。药香更浓三分,那人轻声道:“且把药喝了。”
脖下又是一软,那人轻轻将他扶起,令他半靠在她肩头。另一个女子抖抖颤颤凑过来,舀了半勺药,碰了碰他嘴唇。他勉力张嘴,汤药徐徐而来。背心又有玄气注入,令他浑身疼痛稍减些许。
此后几日,他时昏时醒,前两日尚能听到浪花声,后来便听不见了,代之而起的车轱辘嘎吱嘎吱声。那人始终在他身旁,寸步不曾离。从始至终,他也未能将那人看得仔细,更未去想救了自己的人是谁,因他每次醒来,均是极其短暂,又仿佛魂不附体一般。
这一日,他幽幽醒来,听不见车轱辘声音,心下略奇,不禁便张了张嘴,极其废力地崩出一个声音:“我……”
“你,你想说甚么?”身旁那人声音颤抖,喜意藏也藏不住,从他醒来已有七日了,这还是他第一次有力气说话。
“我、没、死?”他闭着眼睛缓缓说道,一字一顿,每说一字均是极难。
“你自然没死。”身旁那人用手抚着他额头,冷冷玄气令他好过了些许。那人柔声道:“你是沉央大法师,天下人人敬仰得少年英雄,世人都说你是千百年也难见得奇才,怎会那般容易就死?”
“是呢,凌,凌师兄,你可不能死。你是绫儿心目中大大得英雄,除了师姐。”又一个声音道,均是柔和无比,深怕略一高声,便令他禁若寒蝉。
“你,你们是谁?”他问道,刚一用神,头又痛起来,死死忍住。身旁那人吃了一惊,忙轻轻撬开他嘴巴,塞了一粒药丸进来。那药丸极是清凉,顺喉入肚,来回盘荡。“你别说话,也别想。”那人轻轻说道:“你中毒极深,又遭了那般得罪,说话用神均会伤身。待再过些日子,你便能想起来我是谁了。”
“呼……”沉央喘了一口气,在他看来,是好大好大一口气,但在身旁那人看来,气若游丝,便是一阵风也能吹绝。喘出了这口气,他便又昏了过去。
“师姐,你说他,他还会好么?”见他昏了,一女忽道。
身旁女子仍然抚着他额头,说道:“吉人自有天佑,他定会好起来。如今到哪了?”
先前女子忧道:快到潼关了。师姐,郭真人死了,皇帝又不信任哥舒老将军,非得令哥舒老将军挥军复洛阳,哥舒老将军恸哭出关,兵败西原。潼关破了,长安也破了,皇帝逃去巴蜀,马嵬驿兵变,皇帝便把那甚么红颜祸水的杨玉环也缢死了。如今天地盟横行天下,天下正道也是逃得逃,散得散,投得投,降得降,我们当去哪里?”
“当去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