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番话,她说得极是大声,又抱着儿子,模样虽惨,但神情却是凛然不可侵犯。
众人均想,想不到裴家老娘子竟是如此果决,眼见儿子丢人显丑,她二话不说,一巴掌打晕。家中突逢巨变,夫君生死未知,她不先问夫君,却质问贼人。这等心性,且又临危不乱,便是男儿也难做到,当真是让人汗颜。
“嗡”屏风后面响起几声琴音,音不成声,仿似那女子正在调弦。弹了几下弦,女子道:“我们不请自来,自然算不得甚么善客。裴家老夫人,小女子把你家喜事搅了,这便给你陪不是。”
在屏风后面盈盈一拜,又道:“只是,来既来了,人也杀了,老夫人若是有恨,要向天哭诉,怕是无用。”
裴家老娘子环眼一看,冷声道:“想来,我家老头子也被你们杀了,既如此,何不把我们娘俩也一刀杀了?”
女子道:“裴家老夫人,你若想死,大可自戕,无人敢拦,也无人会拦。若是不想死,又何必强撑英雄?我知你心思,终归还有一丝念想,只盼那人能来救你。救不救得了你且不说,他若是来了,想必你很是欢喜。”
“胡说,我欢喜甚么?”裴家老娘子恨声道。
这时,林若虚与大日真君已走到假山下面,林若虚飞身上去,低声说了几句。“我知道了。”听完,女子淡淡道,过了一会,又道:“若说以往,裴老夫人你心里恐怕是恨的,可是如今,你怕是恨不起来了吧?”
“你胡说甚么,我听不懂!”裴家老娘子叫道。
女子道:“若定要说小女子胡说,那小女子便胡说吧,裴老夫人也请听着,若是不对,老夫rn可指正。
二十五前,瑯玡王家出了件大事。那日,喜雀飞上树梢,叽叽喳喳叫个不停,王家来了位贵人。那位贵人名扬天下,受人敬重,偏又生得一表人材。王家独有一女,名唤琉莹,向来爱若珍宝。兴许是阴差阳错,也兴许是几世情缘,王家小娘子只一见面,便爱恋上了那位贵人。”
“你怎知她一见面便爱恋上了别人?”裴家老娘子喝道。
“哈哈,孽缘若不是一见便生,怎会有了这个孽障野种?”大日真君看着裴老娘子与她怀中的裴云英,冷冷笑道。
群豪听得大惊,心思聪慧者,顿时恍悟,怪不得裴家老娘子死了夫君,竟然不悲不痛,原来她儿子竟是个野种,却不知是与谁生得孽缘,种下了这般孽果。
当下,众人窃窃私语,纷纷猜起那位贵人是谁来。
有人说,琅邪王家世代累阀,那位贵人莫不是皇室宗亲?
也有人说,当今皇帝荒淫无道,听说连国舅夫人也不放过,这裴云英莫不是皇帝的种?
更有人说,皇帝老儿算得甚么名扬天下,受人敬重?依我看哪,说不定便是宗圣宫罗真人,或是华严寺澄观师。
“你简直是瞎说,澄观师是和尚,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六根那是清净得很,怎会与这老婆子生个儿子出来?”有人反驳。
被反驳那人立即反驳:“和尚也是人,又不是太监,怎么便不能偷偷生儿子了?”
“阿弥陀佛。”澄悔和尚再也听不下去了,唱起佛号,闭上了眼睛。
听得众人私议,裴家老娘子脸上青一阵,红一阵,怒不可竭,高声叫道:“一群妖魔小丑,满口胡言乱语!”
屏风后面女子也道:“血云真君,若有人再胡乱私议,那便让他永远也开不了口,说不得话。”
“是。”血云真君森然道。
方才那一番议论,大多都是刚刚投入天地盟的人,听得这话,顿时闭口。
青年游侠皱着眉头,暗想,天大地大,生而有灵,却各有不同,这些人,日前还是正道中人,以除魔卫道为己任,如今却是污秽不堪,为图保全性命,只知阿谀奉承。这等小人行径,活着又有何意?
师傅说,不得炼心通明境,不可为人中仙,那炼心通明当是辨彻万物,始终如一。生与死,自也当在其中,只是这生死一道,又有几人堪得破?
正自思量,少女传音与他:“少年郎,你可是也在猜?”
青年游侠道:“婆婆,我没猜。”
少女奇道:“你就不好奇么?我都猜了起来,还猜了许多人呢。”
青年游侠心想,你既引我来看稀奇事儿,又怎会不知那人是谁?他无心去猜,便道:“婆婆,沉央在想,人性若无善恶之分,那又是甚么在主变化?人若死了,道又何在?”
“原来你在想这个呀,傻小子!”
听他不是在猜那位贵人是谁,少女怔了一怔,气道:“你问我,我又问谁去?少年郎,你福德深厚,瞎想这些做甚么呢?太阳若是升起,你还是你,太阳若是沉入深渊,你仍是你,从来不曾变过。既然来这世上走一遭,那便老老实实活着,看看稀奇事儿,尝尝其中滋味。那道不道得,本也不打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