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吾卫转身离去。沉央走向马车,冷笑道“何人要见我?”
“我。”
并不是李隆基,而是一个轻柔娇嫩的声音。一支雪白玉手探出来,把帘一挑,杨玉环独自一人走下马车,端着手走向沉央,边走边道:“没想到还能见着你。”
沉央冷声道:“我虽救过你一命,但并非真心救你。”
“我知道,似你这般的有道师,自是瞧不起我这样的女子。”
杨玉环淡淡说着,转目看向悠悠伊水,缓缓说道:“先嫁子,再嫁父,我这般的女子,天下怕是绝无仅有,自是要受人嘲笑得。只是,嫁子还是嫁父,由得了我么?”
沉央一震。
杨玉环凄然一笑:“昨夜,盈儿想说,皇帝是个大酒鬼,天下皆醒他独醉。眼看这天下即变,到得那时,天下人又会说,定是我狐媚圣君,这才惹得天下大乱。沉央师,你说是也不是?”
沉央道:“你若洁身自好,天下人自是不会骂你。”
“哈哈”
杨玉环又是一笑,分明是孤伶自嘲的笑,然而伊水倒映着她的容颜,偏又是妩媚万分:“如何洁身自好?皇帝是天子,谁敢骂他?不论我是好是坏,终归是要挨骂的。我杨玉环也不怕天下人骂我,他们爱骂就骂。只是,我若说,我很喜欢盈儿,也很是羡慕她,你信也不信?”
听她突然说到盈儿,沉央一愣。
“你自然是不信的。”
杨玉环道:“我是一人之下,万万之人的贵妃娘娘,享尽荣华富贵,怎会去羡慕盈儿呢?可是我就是喜欢她,也羡慕她,她爱笑便笑,爱闹便闹,笑起来像春花一般灿烂,闹起来,也是十分娇美可爱。”说着,眼底越来越有光彩,便连夏风与河水也温柔起来:“若是可以,我真想与她一样,想飞就飞,飞得越远越好。”
沉央叹了一口气,他早已不是当初的莽撞少年,细下一思,李隆基与李瑁和她之间,一个旁人怎能说三道四?便如她所说,她一个柔弱无依的女子,在涛天权势面前,她岂能想飞便飞?
杨玉环看着水中倒影,说道:“皇帝想要以我的名义,把盈儿留在宫中。是以,我请师傅与盈儿斗酒斗剑,若是盈儿输了,兴许就得在宫中待上三年,幸而她胜了。”
“你为何要告诉我?”沉央又惊又怒,浑身劲气鼓荡。
杨玉环笑道:“我不知他为何要留盈儿,但我知道,他绝不是真心要留盈儿,而是因为你。你与他之间有何干系,我是不知。不过,我愿对你发誓,不论将来发生甚么事,倾杨玉环一生,也会尽力护得盈儿周全。”
“为甚么?”沉央大惊。
杨玉环道:“救命之恩不可忘,你权且认为我是在报答你的救命之恩。是啊,我是甚么样的人,我配有甚么样的心思?报恩,兴许便是唯一的理由了吧?”
轻轻一笑,转身离去,也未上马车。
沉央看着她离去,心想,李隆基想把盈儿留在宫中,自是要我投鼠忌器,但她为何要护得盈儿周全,难道真是因为她喜爱盈儿么?盈儿天真烂漫,表里如一,向来不知甚么是忧,甚么是愁,就如溪边美玉,又如云间飞雀
“姑爷。”
正自寻思,盈儿远远走来,看着杨玉环远去的背影,她说道:“果然是她,姑爷,这贵妃娘娘说了甚么来?”
“她说她很是喜爱你。”沉央淡淡道。
盈儿一愣,格格笑道:“天下间,喜爱盈儿的人像蚂蚁一般多,盈儿才不稀罕。她是个妖媚女子,盈儿不要她喜欢。”
沉央道:“她喜爱你,你不当这样说她。”
盈儿撅嘴道:“她喜爱盈儿,那是她的事。我不喜欢她,那是我的事。我若是因为她喜欢我,而去喜欢她,那我就不是我了。”
沉央微微一笑,盈儿师行走江湖,深受许多前辈喜爱,譬如,茅山郭真人便极是喜爱盈儿,对她多有称赞。
郭真人曾说盈儿慧而不自知,是得天独厚的大慧。慧若自知,必然不长久。古往今来,多少大智近妖的人物,都是死在慧而自知上。唯有这慧而不自知,受天地恩宠。
说起来,天地大道尚且不圆满而圆满,这天下万物都是应大道而生,大智近妖必然仗智弄巧,弄巧自然早夭。
沉央修道多年,自然知道这道理,是以才纵之任之,不加约束。
当下,沉央三人来到洛阳城,仍投铜雀楼客栈。
一见他们归来,掌柜得大喜过望,抹着满头大汗,说道:“三位贵人去了哪里?若是再不回来,小人便得去跳黄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