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
沉央猛然回头,还未把身后人影看清,胸口便是一重,紧跟着,扑扑两道劲风打在气海与哑门穴上,他浑身顿时一僵,喉咙一哑,竟是喝问不得。
沉央心下大骇,仍是未看清来人,随即脖后一紧,身子已然悬空而起,两旁树影倒退如潮,想是那人正提着他飞奔。他面朝下也看不得,只知那人身法奇快无比,竟是脚不点地,凌空虚渡。
那人提着沉央飞过山涧,跃过峭壁,直往那座孤峰而去。待至峰下,那人抬头望了望,大袖一挥,向上腾起,一腾十余丈。气将尽时,一掌打在横壁上,借力再起,不过三五个呼吸便已窜至峰顶。
这座孤峰犹如天柱,峰顶并不广阔,四周长满了不老松,中间有方寒潭。那人将沉央扔在潭边,四下里看了看。
借着稀蒙月光,沉央定眼看去,只见这人是个驼背,若不是佝偻着身子,倒也算得身材雄伟,脸上戴着面具,那面具头生双角,涂得血红血红颇是狰狞,只是那双眼睛沉央却觉似乎见过。
见沉央定眼看他,那人冷冷一哼,走到沉央身旁,自行坐下,然后把沉央扶正,盘腿于地。
沉央浑身无力,坐不稳,身子不住摇晃。
那人挥手一拂,沉央气海穴顿时一松,气游如龙,但是却止于膻中穴外,精气神难以汇聚,发不得力,只能坐正身子。
“紧守心神,如若不然,老子一掌打死你!”
那人恶狠狠说道,声音嗡声嗡气,仿似铁刀刮锅一般难听。沉央心想,这人定是阴连山,本领竟是如此了得,也不知他要如何折磨我,竟要我紧守心神,是怕我撑不住死了么?
那人森然冷笑,从怀里掏出一物事来。
沉央看去,但见这物事看上去平淡无奇,圆不溜湫,色呈玉白,仿佛是枚鸡子,下细一看,光滑的表面上布着些许云纹,倒有些像天上圆月。
他心想,师傅说过,越是美丽的物事越是险恶,这玉鸡子也不知是何等毒物?罢了,是沉央小看他了,落在他手里,要杀要刮自是由他,可我绝不能坠了师傅威风,稍后便是有千蚁噬身,我也绝不叫上一叫。唉,我被他制了哑门穴,又哪里叫得出来?嗯,便是不能叫,我也不可显露半分痛楚,教看他轻。
“嘿嘿,看甚么看,给老子紧守心神!你要是敢动,动手剁手,动脚剁脚,动了眼睛,老子给你挖出来喂狗。再把你带去长安,挂在明德门上,让天下人都瞧上一瞧,一阳道人的徒弟是怎生一个脓包。”那人狞笑道。
沉央勃然大怒,直气得双眼通红,脖后青筋乱跳,但却一动不敢动,砍手剁脚不要紧,唯恐阴连山把他带去长安,挂在明德门上,让天下人笑话师傅。当即,他抱元守一,紧守心神,只待阴连山施加酷刑。
“小子上道,老子若是乐意了,赏你一掌。”
那人眼神蓦地一锐,深深吸了两口气,把玉鸡子轻轻一抛。
沉央心想,来了,暗暗咬紧牙邦。只见那玉鸡子方一离手,悬而不落,淡淡莹光悄然放出,把四下里照得一派朗朗。那人挥了挥手,玉鸡子缓缓飘向沉央,待至沉央额前三寸外,突地毫光大放,刺得沉央睁不开眼,更觉眉心陡然一痛。
这痛,直痛得沉央浑身上下七万千个毛孔齐齐颤抖,饶是他日夜受那妖物侵袭,本已炼就一身忍痛本事,此时也禁不住泪如雨下。当是时,那人又是一声大喝,刺痛更甚,便似有一根针,直直往额心里扎。
沉央痛得面无人色,苦苦忍耐。也不知过得多久,那针好似钻了进来,毫光内放,四下荡涤。
万事万物俱已不在,沉央外象不显,内象却如一叶孤舟飘浮于惊涛骇浪之上,顷刻便有舟覆人亡之险。须臾之时,那毫针又顺穴而下,在血液里穿梭,在骨头缝隙里钻寻,似乎在寻找着甚么一般。沉央把牙齿咬得格格作响。那毫针钻得一阵,突然窜至胸口膻中穴,猛然一扎。
“啊,啊啊!”
却与此时,沉央膻中穴震荡如鼓,猛听一个声音惨叫不已。那声音叫道:“谁,谁想害老子?”叫声极其不甘。这声音只有沉央听得,他心头一悸,知道是那妖物。
“妖物,今夜便是你死期!”
沉央听那人冷冷说道,紧接着,痛意大作,那妖物在膻中狂叫狂跳,毫针光芒大放,追着妖物,一针又一针,把那妖物刺得越来越虚。沉央痛不欲生,死去又活来,浑身早已被汗水浸透,指甲深深陷入肉里,血液沿指而流,他却丝毫不觉。
“守紧心神!!”
突然,那人爆吼一声,毫针跳至妖物头顶,抖下万道光芒。
“啊!!!”
沉央与那妖物齐声惨叫,他真想就此痛死过去,然而痛到极致竟是想死也不容易。天与地,在那一刻俱灭,他所能做得唯有躲在角落里,饱尝非人之痛。
“我,我不甘”
良久,良久,似水泡破灭,似乌云骤开,沉央浑身一松,大口大口喘着粗气,但他却觉心头又涨又闷,似乎再也喘不过气来,他大睁着眼睛,却看不见物,瞳孔也在轻轻颤抖。这时,一只大掌抵过来,抵在他膻中穴上,助他引气分流。那手掌粗壮有力,掌心温热。
待沉央再知人间天上时,睁开眼来,便见一双眼睛,那双眼睛直勾勾看他,见他醒来,好似一松。那人撤了手掌,浑身也在颤抖,显然是这一番作为也极耗心神。
过了一会,那人吐出一口气,冷声道:“有何异处?”
沉央摇了摇头。
那人眉头一皱,托起玉鸡子,借着月光细细端祥,看得一阵,喃喃自语:“妖物虽已除,你为何不显?为何不显?”越说越大声,仿佛是在质问那玉鸡子。
玉鸡子是死物,当然不会答他。沉央有气无力,喘气不已。
“你既不显,要你何用?”
那人倏而大怒,便欲将那玉鸡子朝石头砸去,手已扬起,却又慢慢放下,揣入怀中,朝着远方道:“多谢。”
峰上仅有二人,他在谢谁?沉央忍着余痛,顺着他目光看去,只见远处一株不老松上站着一条黑影,身量不高,体态纤细,背对着身子,看不见面目。
“何必谢我,即便我不来,你也能盗走沧海珠。”树上那人轻声道。
一听这声音,沉央浑身一抖。
“你能来,我便需得谢你。”驼背人道。
“我来,也不是为你。”树上人转过身来,看着沉央,目光如清水,赛过天上寒月。
驼背人哈哈一笑,又咳嗽了两声,喘气道:“只是今夜终是功亏一溃。”
树上人道:“我不知甚么是功,我只知,妖物已除。”
驼背人再咳两下,咳出一口血来:“险些陪上一条命,只除妖物,我心不甘。”
树上人道:“你若再不把沧海珠还回去,罗公远察觉了,定会发疯,而那人必会因你而丧命。”
“哈哈,哈哈哈”
驼背人笑将起来,笑声不尽沧桑:“一夜夫妻百日恩,百日夫妻海洋深,是该还回去。”挣扎着起身,回过身来,怒视沉央:“小子,老子今夜不取你性命,改日再来,定要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曲指一弹,沉央哑门穴顿解。
“谢,谢”
沉央趴在地上,伏地不起,非不他不想起,而是浑身无力。
树上人道:“他又不是傻子,你演给他看,骗得了自己,骗不别人。”
“嘿嘿,老子与他有仇,总有一天要把他挂明德门上,让天下人笑话。唉哟”
驮背人边说边朝悬崖走去,突然脚下被石头一绊,栽在地上。沉央大惊,正想勉力起身去扶。那人却已爬起来,气冲冲奔向悬崖,待至崖边,双袖一展,向下掠去,犹如一只驮背大鸟。
树上人叹了口气,飞身而下,助驮背人落在崖下,反身而回,再临峰颠。
她一步步朝沉央走去。
沉央背靠着大石头,不住喘气,目光与她对视。这人不是别人,正是他未婚妻,清河县主程玉珑。
“你,你又救了我一命。”沉央喘气道,他现在只能喘气,动弹不得。
“救你得人是他,不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