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妇人喝道:“甚么妖魔鬼怪,这里是长安城,不要命了么?”
“嘿嘿,当真是公主殿下,好大得威风。”瞎老太婆冷冷笑道,丝毫不惧。
“原来是老,老前辈。”中年男人认出瞎老太婆,行了一礼,又低声对贵妇人一阵耳语,想来是在说瞎老太婆身份。
贵妇人听了,细眉一挑,冷声道:“甚么神龙,不过是条蛟龙。缚在朱雀桥下,守卫皇城而已,竟敢如此猖狂。”
“殿下,不得无礼!”
中年男人急道,然而已经迟了,就见瞎老太婆掠下树来,窜入院外甲士群中,只听噼里啪啦一阵乱响,院外甲士倒了一地,无一人惨叫出声。
瞎老太婆由月洞而入,慢慢走来,冷然道“最毒莫过妇人心,赶人走也就罢了,竟还要人性命,莫非,你真当这天地无眼了不成?”
贵妇人见瞎老太婆眨眼之间便将她布置在院外的甲士杀得干干净净,这才怕了,不住后退,惊声道:“我是大唐广宁公主,你,你不敢伤我。”
中年男人听闻院外声响,也是一惊,怒道:“娘子,你,你岂有此理!”见瞎老太婆走来,又道:“程某绝无此意,还请老前辈息怒。”
“程昌胤,你是无此意。”瞎老太婆对贵妇人道:“你说我不敢伤你?”
贵妇人骇得连连点头。
瞎老太婆冷笑:“你说我被缚在朱雀桥下,做你们李家得看门狗?”
这回,贵妇人却不敢点头,但她强撑着公主威严,骇得面无人色犹自不倒。瞎老太婆提起掌来,贵妇人闭着眼睛颤声道:“我是大唐公主,你不可伤我!”
“是,我不可伤你。”
瞎老太婆反掌朝身后打去,正中那株千年红枫树,顿时便将古树打得稀烂,一步欺上,将贵妇人高高提起,冷声道:“不可伤你,却非不敢伤你。皇帝子嗣众多,哪管他人一脉单传,你是皇帝的第二十七,还是二十女?你说,若是如此多的王子公主忽然少了一个,皇帝可会龙颜震怒,自撅门墙?若是如此,老婆子倒得多谢你,替我却此束缚。”狞然一笑,便要将那贵妇人贯死在地。
“手下留情!”
两个声音齐声道,一者自然是那程昌胤,另一人却是沉央,当瞎老太婆擒拿贵妇人时,身法太快,他根本就没看清,是以来不及阻止,他心想,莫论如何,这广宁公主终是恩人母亲,我怎可害其性命,当下便道:“婆婆,我们走吧。”
“走?年轻郎,你啊,就是心底太善”
瞎老太婆慢慢说道,突然疾疾回头,面向远处,冷然道:“母女连心,你也来啦,你是帮你母亲呢,还是帮你夫君?”
沉央一惊,扭头看去,只见远处墙上亮着一点寒光,一闪一闪犹似天上星辰,唯不见人。
等了一会,瞎老太婆点头道:“看来你是要帮你母亲了。”把贵妇人扔在草丛里,对沉央道:“走吧,人家看不上你。”
沉央早想离去,又深深看了一眼那点寒光,急急转身,随瞎老太婆而去。瞎老太婆走得极快,边走边道:“你为何要阻我杀她,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别人那般辱你,你就不怒?”
沉央道:“大丈夫恩怨分明,程家女郎是沉央救命恩人,救命之恩尚未报,岂可害恩人母亲?”
听到程家女郎四个字,瞎老太婆脚步一顿,回头道:“老婆子不知她为何是你救命恩人,老婆子只知她是你得娘子,不是程家女郎。”
女郎二字比小娘子三字犹要疏远。
沉央摇头苦笑:“婆婆,沉央只是山间一野道,既不敢高攀,也不愿高攀。师傅常说,炼心通明方能看破人间景,沉央虽是少不经事,却也有自知之明。何况,她本是程家女郎,与沉央只有救命之恩,哪来枕上之名?待日后,沉央若是能报此大恩,此生当不相见。”
“少年郎,你若是心里苦,便是哭上一场又何妨?似那谪仙人李白,醉酒纵歌,狂歌当哭,也不失男儿风范。”
瞎老太婆空洞无神的双眼看着沉央,面色竟是极为柔和。
沉央被她一看,心头酸楚难当,直想引剑一啸尽舒胸中不忿,然而他终是摇了摇头,笑道:“沉央只是一介凡人,哪敢与老爷比来,老爷逍遥山海间,那是人间一过客,天上谪仙人。”
“老爷?你识得李白?”瞎老太婆问道。
沉央笑着点了点头,说道:“沉央是老爷的书僮。”笑着将李白万里护送一事说了。
瞎老太婆道“原来如此。当年,小李白也在老婆子摊上吃过馄饨,那小子极是落魄,无钱会账,写了一首诗与我。我本楚狂人,凤歌笑孔丘,就他那模样还笑孔丘,当真是狂得不知天与地,也恰是如此,当得谪仙人三字。”
这确像是李白干得事,沉央微微一笑。
瞎老太婆道:“方才,若是老婆子不来,你又当何如?”
沉央一怔,坦然道:“那公主殿下若要杀我,沉央自是不会引颈就戳。若她杀不死沉央”
“她若杀不死你,你又当何如?”瞎老太婆追问。
沉央道:“有恩报恩,有仇报仇,大恩之后即是仇。她杀不死沉央,来日沉央却不知会不会杀她。”
“大恩之后即是仇?”瞎老太婆一愣,叹道:“若是你终生也难报大恩,岂非因恩忘仇?”
沉央道:“若是终生也难报大恩,虽说恩怨难断,然而临死之前,终归自是要算上一算。到得那时,哪怕刮骨挖心酬恩,或是一笑置之付仇,这却是沉央所不知,也不愿知。”
“临死之前算一算,不记来世念今生。恩与怨,爱与仇,多少天纵奇才也看不透,少年郎,你哪里又比李白差了?”
瞎老太婆沉沉说道,说完快步疾走。沉央当即跟上。二人来到原处,瞎老太婆微一挥手,地上光芒突现,一道地门乍然于眼。瞎老太婆跳入地门中,沉央即入。
转眼又回到地下,瞎老太婆道:“从哪里来,便从哪里去,你若当真不念这段姻缘,便就此忘却。”
“沉央不念。”沉央道。
“少年郎,傲骨天生,若不得大堪破,便会如老婆子一般,自缚于人。咦”瞎老太婆突然咦得一声,把手一横,转头面向另一条通道:“何人,破了老婆子法阵?”
“是我。”
一个清清冷冷的声音从通道中响起,沉央浑身一震,回头看去,就见那程家女郎提着剑,从暗处一步步走来。
瞎老太婆冷笑道:“我当是谁,竟有这般本领,原来是你啊。怎地,你是来杀老婆子,替你娘亲出气,还是来杀你夫君,以绝后患?”
沉央心中一痛,暗想,你若要杀我,那我便让你杀了罢。当即便要挺胸而出,瞎老太婆猛一挥手,将他远远拂开,冷声道:“少年郎,人心隔肚皮,这却不是趁英雄得时候。莫看她年纪轻轻,然而若要杀你,便如捏死一只蚂蚁那般容易。只不过,这里是老婆子地盘,任何人想要杀人,都得问过老婆子。来吧,让我看看你这玉清传人又有几分本领。”
“婆婆,玉珑不是来杀人。”程家女郎道,目光却看着沉央。
沉央从地上爬起来,直目看她,心痛如绞,面上却不显,他心想,左右这条命是你救得,你要杀,自是让你杀。
瞎老太婆嘿嘿一笑,道:“若不是来杀人,又是所为何来,要他死了这条心么?小女娃,老婆子也不来说你目光短浅,只是今夜,你休想再多说一个字来伤他!”伸手一招,脚腕上那条铁链落入她掌中,化作一柄长剑。
“他是我夫君,玉珑怎会杀他,伤他?”
程家女郎淡淡说道,目光澄静如水,不带半点起伏,仿佛在说一件与她无干之事。然而话一出口,瞎老太婆与沉央俱是一怔。瞎老太婆皱眉道:“你不是来杀他?”
小女郎摇了摇头,依然看着沉央。
瞎老太婆冷冷一笑:“这却奇了,你既认他是你夫君,为何却不与你父母说去?”
小女郎道:“父亲大人受制于娘亲,娘亲不愿玉珑嫁他。然而,玉珑是玉珑。玉珑记事时,便听祖父说过,玉珑有位夫君,终有一日会来,没想到却是今夜。”
“那你做何打算?”瞎老太婆神情稍微一松。
“我想借一步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