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中哪来得妖人,夏侯真人可不要胡说。”
这时,那裴夫人从杨国忠怀里站起身来,扭着腰肢走入亭中,悄悄媚了沉央一眼,掩嘴笑道:“少年郎,你说这花便是蛊毒,是何道理?”朝着沉央递了个眼色。
她离沉央极近,阵阵幽香扑面而来,熏得沉央皱起了眉头,往左闪了一步,正了正心神,说道:“此物名叫太上忘情,餐风饮露,食雪凝寒,娇美异常,裴夫人还是离它远些”
“太上忘情,这却是个好名字。只不过,这人世间哪,情字最是难忘。少年郎,你忘不忘情?”裴夫人幽幽说道,目泛涟漪,柔弱无骨,偏又凄婉如雾,细语绵愁,但凡是个男人便要为她所迷。
沉央正是血气方刚之时,也不禁心中一荡,又移了一步,说道:“知皮不知里,莫看这花娇美异常,实则极其歹毒,起咒时,浑身精气血肉皆被其所夺,化为三千青丝寸寸外展,精气不尽,展之不尽。待展尽之时,魂即已消。”
“展尽青丝魂已消?”
裴夫人眼睛一亮,更增艳色。俗话说,无情最是青楼女,多情也是青楼女,青楼女子惯看世间风月,自是凉薄如水,然而,恰是如此,也最贪情。
这裴夫人看着金丝雀兰,竟而迷障,又说道:“花虽美艳终不过百日好。我方才还在想呢,明日便是上元节了,携着它入宫一趟,让妹妹也好生瞧一瞧。如今看来,却是不成了。”说着,叹了口气,言下之意却是笃定这花是蛊毒了。
“切切不可!”
这时,数人齐声叫道,除了那夏侯云衣,众人异口同声。杨国忠最是紧急,他此生荣华富贵尽在皇贵妃杨玉环身上,岂容蛊毒入宫,当即喝道:“还愣着做甚,快快把这两盆花拿去埋了。夫人,你切莫碰它!”
“是。”
两名婢女哆哆嗦嗦上前,闭了眼睛,正要捧花。“且慢!”沉央大步一迈,拦住二女。杨国忠面上一寒,便要发作。沉央道:“太卿大人,此花是蛊,然而解毒之物也是它。如今也不知夫人是否已然蛊毒入体,不可轻埋。”
“蛊毒入体?”杨国忠大惊失色。
“可会展那三千青丝雪,那可美得紧哪。”
裴夫人却是明眸流转,艳不可言,显然是对那展尽青丝魂已消迷惘过甚。沉央心道,此女不可理喻,竟不怕死,当真是爱美不要命了么?况且,头发生成那般模样,丑若妖魔,又何来美丽可言?
“嗯!”
便在这时,裴夫子突然眉头一皱,捧着心口晃了两下,仰天便倒。起咒了!沉央大惊,当即顾不得那许多,伸手一拦,将裴夫人抱在怀里,低头一看,只见妇人两眼晶亮,面红如潮,直欲滴水,呼吸急促,胸口颤动不休。
沉央并起二指点在她膻中穴处,微一试探,只觉她体内气息滾乱不堪。
“夫人,夫人!”
杨国忠急得团团打转,猛地一脚踹向花盆。沉央反手一拦,沉声道:“大人切莫失了方寸。”
杨国忠喘气如雷,一把推开挡在身前的夏侯云衣,对沉央道:“快,快救我夫人。救得我夫人,赏银千两,不,只要你能救她,赏甚么都成!”声音暗哑,手脚也在颤抖,不想他竟待这妇人情深如斯。
两名婢女捧着苇席而来,沉央把裴夫人就地一放。此时,这妇人瞪大了双眼,脖上青筋毕露,喉头呃呃有声,仿佛有甚么物事正欲从其喉咙钻出一般,极是骇人。头发一寸一寸往外展,挣得花簪与步摇叮叮当当直响。
沉央命众人远远散开。
妇人剧烈挣扎,突地一口咬住沉央手臂。银牙入肉,咬得极深。沉央忍住疼痛,猛一振臂,弹开妇人。左右一看,也无绳索,只得把心一横,剥了妇人外裳,撕成布条,缠住妇人手腕脚腕,绑于亭角四柱。
定了定神,沉央从百纳囊里取了瓶子,故计重施,将那些花粉蛊虫尽数一收,而后开盆取胆,得了花精。这咒极是凶狠,片刻之间,妇人头发便铺了满地,直往亭外延伸,沾花花死,沾草草亡。
众人看得心惊胆寒,婢女与仆众远远躲在角落里,杨国忠蹲在地上,声声嘶喊:“夫人哪,夫人哪!夏侯云衣劝他,他也不听,只喊得老泪纵横。
沉央提着剑走向裴夫人,满地蛇发纷纷避开。他并起二指,点在妇人胸口,与她渡气。谁知一指点下,入手一片温软,禁不住脸上一红。原来,这妇人姿质丰艳,胸前奇伟,竟是遮住了膻中穴。方才沉央一心救人,是以不觉,此时胜券在握,心下一松,顿有所觉。当下深吸了两口气,暗道一声得罪,运指逼开妇人,直抵膻中穴,徐徐渡气。
“姑爷,姑爷”
别人都在看小道士如何救人,唯有小丫头死盯着自家姑爷一举一动,见得姑爷探向妇人之胸,脸上又红,她顿时大急,声声呼唤起来,语声殷切,竟与那杨国忠一般无二。
沉央听得盈儿唤声,脸上又是一红,更不敢久持,当即便将花精抖入妇人嘴中,不想裴夫人身娇体弱,竟不如寻常人,此时已然昏死过去,嘴巴合不拢,舌头抵住了花精。沉央无奈,只得伸掌替她合了嘴。待那花精入腹,唯恐她撑不住,也不敢有丝毫懈怠,徐徐渡气引流。
小半个时辰后,妇人头发不再生长,断发脱落,转眼化灰。满庭血气,沉央浑身湿透,正要走出亭子,眼前突然一黑,险些栽倒。赶紧盘腿于地,调息纳气。盈儿奔进来,想要喂他一粒清风玉露丸。沉央睁开眼来,虚弱笑道:“给她服下。”
此时,那妇人还被布条捆着,胸口气息已然平稳下来,脸色却是惨白如纸。清风玉露丸极为珍贵,离开茅山时还有五粒,如今却只剩下两粒,盈儿自是不愿,奈何沉央眼神坚决,只好与那妇人吃了。
“夫人,夫人”
杨国忠跃跃撞撞冲进来,颤抖着双手替妇人解开布条,一把抱入怀里,泪如泉涌:“夫人识杨钊与落魄之时,十五年来,莫论杨钊吃糠咽菜,夫人从未有过支言片语。如今,你若是舍我而去,这满身荣华富贵徒留何意?夫人,夫人哪”紧紧抱着妇人,泣不成声。
如今看他,哪里是甚嚣张跋扈的权贵之人,分明便是一个爱妻如命的半白老头。
沉央道:“大人但且宽心,夫人已然无恙。”
“多谢法师,来人哪,来人哪”
杨国忠突然大吼起来,一群甲士匆匆奔进院来,人人顶盔贯甲,持枪悬剑,背负重弓。吓得盈儿腾地起身,唰地一下拔出剑来,护在沉央身前,喝道:“好哇,又是一个忘恩负义之人!”
长孙熙月柳眉一皱,把剑一横,冷声道:“太卿大人此乃何意?”
杨国忠愣了一下,转而笑道:“小丫头骂得不错,刀枪箭弓确是为诸位所备,若无妖异,杨某自是要拿下你等,寻上官正亭讨个说法。然而,世上自有恩义,杨钊虽是跋扈,却非那等忘恩负义之人。滚,都给我滚!”朝着众甲士一挥手,又对夏侯云衣道:“夏侯真人,岭前雪茶虽好,然而待得春来之时,又有上好贡茶献来。今日杨某便不留你了,改日必亲上终南山,请罗公远罗真人喝茶。”
“杨大人!”
夏侯云衣大惊,正要说话,杨国忠已然冷了脸,挥手道:“去吧,莫非真要我把你留下来,送你去终南山?如是那般,罗真人面上须不得好看!非是杨某不敬罗真人,你当知道,若是这蛊毒入了宫,那是何等下场!”
夏侯云衣听得一身冷汗,只得拂袖就走,临走时,狠狠盯了沉央一眼。
盈儿道:“姑爷,这又是个恶人。”
沉央点了点头,人不招祸,祸自来,何况他与这夏侯云衣本就有仇,说不得,他日必有一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