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出姓程之后,隔壁那人便没了下文。沉央自是不甘,又追问了几次,奈何那人再不理他。无奈,沉央只得作罢。盈儿心奇,轻轻问道:“姑爷莫不是识得这位仙子小娘子?”小丫头紧紧盯着沉央,心里七上下,忐忑难安。
沉央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这下,盈儿更奇,心想,识得便识得,不识便不识,怎地姑爷一会点头,一会又摇头。
沉央百感交集,自打隔壁那人一出声,他便认了出来,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在海丰城外太平湖救他一命的恩人。当日他昏昏沉沉目不能识,却把恩人的声音铭记在心,不想今日偶遇枫林镇,恩人又救他一命,怎不教人感激莫名?
况且,那日在海丰郡除妖,这恩人也在场,当可为师傅作证。只是他转念一想,据薛小娘子所言,师傅是在事后又去薛府,杀得薛氏满门,如此一来,即便有人作证,也难证师傅清白。
他抱着剑坐在墙壁旁边,左思右想,直想得浑身气息乱滚,头痛不已。盈儿见他急得满头大汗,赶紧去打了热水来。沉央胡乱抹了一把脸,神志稍为清明一些,心想,莫论如何,我当得去见她一面。
当下,沉央提着剑来到隔壁,正要举手敲门。掌柜的从过道走来,笑道:“小法师醒啦?这房里的客人已经走了。”
“走了?”沉央大吃一惊,一口气冲到栈外,举目四看,天正微微亮,四野雾茫茫,风吹枫林哗哗作响,枫叶绕着屋檐下的红灯笼,分不清谁更红,唯不见人。
七月天,晨风微冷。
“姑爷,咱们进去吧,外面冷,你身上还有伤呢。”小丫头牵着姑爷的手,入手一片冰寒,且在微微颤抖。
沉央深吸一口气,自忖追不得,恩人的本领今夜他也见了,那邙山一窟鬼本领自有高低,但那独孤勿庸绝不在乞丐与老妇人之下,恩人能以一敌四,瞬间即胜,若是一心要避,他又怎能追得?
二人回到房间,沉央盘腿坐在地上,又修习起伤寒杂病论来。
盈儿蹲坐在床上,抱着两腿看姑爷,心想,姑爷心高气傲,大小事都藏在心里,自打老道爷死后,一路北来,姑爷甚么也不说,每日不是练剑便是习符,如今又天天抱抱着这医书。我却是没用,不可替姑爷分忧,都怪小白,恁地怕死,恁地没用。
这么一想,她立即敲了两下灯儿:“去,到外面捉只鸡来,姑爷受了伤,需得补补。”
“是,姐姐。”奶娃儿在灯里待了半天,不知盈儿会如何发落他,正自心惊胆颤,听得这话,立即从景灯里冒出来,就要去捉鸡。
盈儿忽道:“我要得是山鸡,若是让我看见一根家鸡的毛,就扒了你的皮。”歪头一想,这胆小鬼是个鬼,本就无皮,于是又恶狠狠地道:“若敢糊弄我,我就砸了这灯儿!”
“是,姐姐”
奶娃儿皱着小眉头,好生委屈,但却不得不去。
不一会,奶娃儿去而复返,在窗口盘旋。盈儿大怒,腾地起身,喝道:“叫你去捉鸡,怎地不去?”她心自知,枫林镇佐近数十里,一马平川,既无高山也无大泽,莫说捉只山鸡,便是下河摸条鱼也非易事。
“姐姐,小白,小白捡到了这个。”
奶娃儿怯怯不己,从窗口探得个脑袋,手里捧着一物,三尺有余,通体散发着淡淡紫芒。“呀,紫虹剑!”盈儿大喜,抢过去一把抓住剑,叫道:“姑爷快看,紫虹剑回来啦。”
沉央行功已毕,抬起头来,微微一笑。方才与赵东阳恶斗,赵东阳托大,一直未用这剑,后来又被独孤勿庸一掌打死,这剑跌落在乱石残砾之中,他自是见了,却不愿用仇人之剑,不想这小鬼出去转了一圈,鸡没捉着,倒是把它给捡了回来。
“是小白捡的。”奶娃儿翻进来,低声道。
“呸,滚回你的灯儿去,我不叫你,别出来。”盈儿骂道。
“是,姐姐。”
不用捉鸡了,奶娃儿喜不自胜,却不敢有所显露,他知道,自家这姐姐有个怪癖,吃软不吃硬,他若是可怜兮兮她便欢喜,他若是敢洋洋得意,那可就了不得,少说也得挨上一顿骂,当即一溜窜入灯中。
“姑爷,剑!”
紫虹剑失而复得,盈儿欣喜不已,把剑递给沉央。沉央却不接,笑道:“我已有剑,不需用它。”盈儿道:“姑爷,这可是紫虹剑啊。”撇了撇沉央怀里的剑,虽说也算锋利,可是怎能比得过紫虹剑?
“我有它,再不需旁物。紫虹剑是小白寻来,自然归你。”
沉央拍了拍怀中之剑,这只是一把寻常之剑,也不知是公孙云龙所持还是枯木真人弟子佩剑。自打得了它,沉央每日与它休栖与共,便是习练上清真诀时,也将它搁在腿上,这剑的每一寸锋刃每一仞云纹,他都知晓得清清楚楚,使之犹如一臂。
盈儿歪头道:“姑爷当真不要紫虹剑了么?”
沉央笑着摇了摇头。
盈儿又道:“真,真要给盈儿?”
“那是自然。”沉央笑道。
盈儿大喜,她早就想有一把剑了,一直觊觎李白那把佩剑,如今得偿所愿,岂能不喜?当即提起剑来,学着姑爷的模样,沉心静神,突地一剑直刺,叫道:“南庭贯日!”
“哈哈哈”沉央心头一松,大笑起来。
“姑爷,盈儿使得可对?”盈儿脸上一红,心头却是极喜。沉央走到她身旁,矫正她的出剑姿式。这时,房门突然重重一响。
“谁啊?”
盈儿怒喝,她正被姑爷搂着腰,抓着手腕呢,姑爷气息如海,拂在她的脖子上,脖子极痒,一颗小心脏扑嗵扑嗵跳个不停,男女情爱她自是不懂,但这般耳髻厮磨却是让她既是羞涩又是欢喜,浑身直抖,只盼太阳永远也不要升起,就此天长地久。突然被人打扰,她焉能不恼?
外面的人不说话。盈儿气冲冲奔到房门口,抓住门把猛地一拉。外面那人背抵着房门,仰天便倒,险些把她压个正着。盈儿大怒,提脚就是一踹,骂道:“哪来的贼人,深更半夜敲甚么门!唉哟,死酒鬼?”
“老爷!”
那人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盈儿与沉央却是大惊。沉央抢上去一看,这人正是李白,只见他一身白衣被血尽染,肩上、腿上、胸口上尽是伤口,此时血水已凝,朵朵血花已呈深紫色,看上去骇目惊心。沉央赶紧把他抱起来,放到床上,与他吃了一粒清风玉露丸。
“姑爷,我去打水。”
盈儿转身朝屋外奔去,将将奔出,掌柜的已来,端着一大盆热水,两名小厮捧着一摞伤布,几瓶金创药。
掌柜的道:“这位大侠说是二位法师的朋友,伤得着实重,可要小老儿去请医生?唉哟,今日张金创外出探亲访友了,镇上就他一个医生,这可如何是好?”
“我家姑爷便是医生。”盈儿接过各式物什,碰地一下关了门。
服下了清风玉露丸,李白脸色微缓,血色慢慢回复,沉央解开他衣衫,只见他胸口有一道伤口极其骇人,直直从左肩拉到右腰,好在并未伤及内腹,其余地方也各有伤痕,大大小小难以尽数。当下便与盈儿一道,清洗伤口,洒下金创药,细心包扎。
“一,二,三,四”
盈儿一边包扎,一边数着数。沉央知她是在数李白身上之伤,心头愈发沉重,这许多的伤口,也不知他经历了怎生一番恶战。
直至天明,二人才包扎完毕。待到第二日午时,李白方才苏醒,一醒来便叫:“酒,酒酒!”
盈儿皱眉道:“眼睛还没睁开,怎地就要酒,不要命了么?”
“我去拿酒!”
沉央转身冲出屋子,直奔大堂,见柜台内摆着一排酒,径自取了一坛,掌柜的也不敢拦他。回到屋中,沉央扶起李白,端起酒碗,徐徐与他饮下。李白双眼紧闭,喉头直滚,突然一把抢过酒碗,一口饮尽,然后把碗一伸。
盈儿抱起酒坛,与他注了一碗。李白举起碗又是一口饮尽,直直喝了碗,酒坛已空。“好酒,好酒!”李白喘着酒气,连连赞道,突地一下睁开眼来,精光四射。见他睁眼,沉央与盈儿齐齐松得一口气,这条命总算是捡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