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逛得一阵,凌霄子指着远处浮云说道:“人活一世,当如这天上云彩,随风云而变幻,笑傲于山海之间,方不悔这匆匆百年。大丈夫,行当如风过岗,坐当如松定钟。”
沉央随口道:“师兄真似一个将军。”
“将军?”
凌霄子哈哈一笑:“风从龙,云从虎,坐指千军夜闻鼓。如是这般的将军,那也不错。”说着,唰地拔出腰上宝剑,舞将起来。
沉央百无聊奈,只得坐在树下看他舞剑。
凌霄子的剑术与老道士不同,老道士的剑术凌厉万分,一开一合俱是石破天惊,凌霄子的剑术则是迅捷如流星。放眼看去,整个山头都飞着他的剑影,剑与人合,人随剑走,山风拂来,被其剑气搅碎,引剑长啸之时,隐听雷声阵阵。
沉央心想,若是有得这般剑术,我也能把盈儿救回来。
“龙须儿,好剑法,我来会你。”
这时,远远传来一个声音。沉央扭头一看,就见一个道僮摇着拔浪鼓走来。那道僮走到近前,朝着沉央摇了下拔浪鼓,嘻嘻一笑:“我的。”
沉央不明所以,却见那道僮袖口一翻,把拔浪鼓藏了起来,而后拔出背上剑,一声轻啸竟上九天。“来得好!”凌霄子站在树梢哈哈大笑,与那道僮斗将起来。这一斗,满山道人与客人都曾看得,众人抬目注视,都道天上神仙也不过如此。
沉央更是看得心摇神悸。
战得小半个时辰,二人落下身来。凌霄子朗声长笑。道僮又拿出拔浪鼓,极是卖弄地摇了几下。鼓声清脆,沉央指着拔浪鼓奇道:“这,这是”
“我的。”眼见沉央把这拔浪鼓给认了出来,道僮唯恐他与自己争抢,赶紧引剑遁走。
“心月就好这些物事。”
凌霄子走到沉央身旁坐下,笑道:“那是师尊所蓄阴神,修为深不可测。师弟,你随着师傅多年,想必已尽得师傅所传,可愿给师兄露上两手?”
“露上两手?”
沉央大窘,露什么?清明定神咒还是神雷定霄符?自打下了山,他才知道这天大地大,不仅有得妖魔鬼怪,还有剑仙游侠,而他那三脚猫符术连只麻雀都定不得,拿出来也是惹人笑话。当即,他闷声道:“师傅并未传我道术,只,只传了我符,符咒。”
“符咒?”凌霄子不信。
沉央只得摸出一张清明定神咒。
凌霄子接过符咒一探,符上灵力虚无缥缈,比那天上云彩还要稀薄,他眉头一皱,也不知老道士是何打算,不过为人徒也不可言师之过,他说道:“师傅此举必有深意,师弟切莫气馁,时候到了,师傅定会传你精深道法。到得那时,师兄也未必是你对手。”
沉央道:“定是我太过愚笨,不是修道那块料。”
“好男儿不当如此。”
凌霄子眉目一正,沉声道:“师尊有位记名弟子,曾写一首诗,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我辈修道之人,唯有遇难而上,方可站在那惊涛骇浪之颠。”
沉央道:“师兄,我,我”他想说,我只有不到一年好活啦,站不上惊涛骇浪之颠。凌霄子却重重地拍了拍他肩膀:“莫论何事,只要一息尚存,便不可失了斗志,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如此方可称为好男儿,如此方可称得人中仙。”
“人中仙?”
这是沉央第二次听到人中仙三字,他精神一振,迎目向凌霄子看去,只见这位便宜师兄浓眉方脸,刚正不阿,浑身上下充斥着一股凛烈剑气。再想想自己,终日里半死不活,上不可安师长之心,下不可全身家性命,这般作态岂是男儿所为?他心头一热,重重点头道:“师兄教训的是。”
“非是教训,我的师弟,必将远胜于我。”
凌霄子拉起沉央,向住处走去。一路上,所遇之人,若是长辈,必然对凌霄子点头示意,若是平辈或晚辈,必然执剑行礼。凌霄子傲然处之,既不盛气凛人,也不阿谀奉承,看得沉央心头一派火热。
这此年来,老道士待他极是宠爱,但是却向来没个正经,他无人可作标榜,自是随波逐流。经得这半日与凌霄子相处,他心中才算有了个奔头,只愿有朝一日习得精妙道法,也如师兄这般傲行于前,不落人后。
二人回转住处之时,路过长孙熙月所居殿院。凌霄子笑道:“师弟在此稍待,我去去就来。”
凌霄子走入殿院。沉央抱着紫虹剑站在殿门口。不多时,凌霄子去而复返,长孙熙月与其同行。
今日,长孙熙月仍是一身男装,手按长剑,英姿飒爽。沉央见过她的剑术,端得厉害,只是与他们敌友难分,也不敢过于亲近。不料,长孙熙月却冲他点了点头。
回到住处时,老道士已在屋中等候。
老道士对凌霄子道:“再有两日便是五月二十三,你身为掌教大师兄,当替你师尊多分担一些,切莫让旁人看了笑话去。”
凌霄子笑道:“师傅教训得是,五月二十三既是宗坛大会又是师尊寿辰,各路英雄豪杰必然随云而来,有不少长辈早已命人送来贺贴。”
“都有何人?”老道士问道。
凌霄子答道:“江南江北两道自不用说,便是远在万里之外的大兴寺净海师也来了。此外,还有不少长辈会随兴而至。”说着,看了一眼老道士又道:“朝庭也派了人来,便是长孙家的女公子,位列鸿胪寺少卿。”
“老道见过那女娃儿,云龙十三剑,确属不凡。长孙有后啊,待上官正亭百年之后,想必这女娃儿便会接过他的位置。”老道士淡然说道,在这龙须儿面前,他总算多了几分师长模样。
凌霄子笑道:“师傅说得极是,年轻一辈目力不及,不识真人也是常有的事,师傅切莫放在心上。”
“你当老道是三岁小孩么,还会与她置气?”
老道士冷哼一声,又道:“虽说咱们修道之人法侣财地缺一不可,行走在这人世间,必受世俗所缚。但是你也需知,真法固难求,向道之心更是难求,似你这般贪恋红尘,终难上大雅之堂。”
听得这话,凌霄子脸上汗水涔涔而下,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老道士道:“罢了,你也无需如此作态,我知这些年你必恨我弃你而去。”凌霄子颤声道:“弟子愚钝,怎敢恨及师傅?”老道士冷声道:“敢与不敢我却是不知,今日与你说得这许多,只望你好自为之。”
“是,弟子谨记师傅教晦。”
凌霄子从起上爬起来。沉央看得心惊,他从未见过老道士这般模样,这老道士仿佛是换了个人一般,端然坐在椅子上,一言一语都令人心胆神寒。
这便是为师之道么?沉央心下怯怯。
这时,老道士挥手道:“你去吧,我与你师弟有话说。”
“是。”凌霄子当即离去。
他一走,老道士立即从椅子上站起来,拉着沉央的手,让他坐在椅子上,笑道:“沉央啊,为师已替你看过了,五月二十三,那可是个好日子。”
“师傅?”
沉央愣愣地,老道士面孔转换得太快,他一时半会回不过神来,真不敢相信眼前这位笑眯眯的老道士便是方才那位威严的有道真人。他心中发忤,老道士也在心中犯难。老道士心想,我当如何与他说,他才能乖乖听话?
想了一下,老道士决定单刀直入,干咳了两声,说道:“沉央啊,你看这茅山可好?”不待沉央说话,他又续道:“山清水秀,家大业大,比罗孚山都虚观可强多了。郭嵩阳那老儿也是个得道真人,虽说门人弟子众多,但是大多都是龙须儿代师授业,真正的嫡传弟子却仅有二人,一人便是龙须儿,而另一人”说到这里一顿。
“另一人是谁?”沉央下意识问道。
“便是你啊。”
“啊!师傅,你,你要把我也送了么?”
老道士无比殷切地看着沉央,却见沉央浑身一抖,眼中泛泪,随即仰天便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