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满的一天，从卯时开始。

天未亮时，街边的包子铺便开门了。角落里睡着的乞丐纷纷转醒，小满也跟着醒了过来，他们灰头土脸地离开这片地方，为即将到来的早市腾出空间，半个时辰后，这条街道的两侧将会出现许许多多菜农与商贩，百姓们穿插其中，日出前后，正是晨钟暮鼓之时。

小满在大街小巷里穿行，她找到一口浅井，又用井边的木桶打了些水上来，便蹲在木桶边上，用冷水清洗自己睡得有些邋遢的面容。倾斜的阳光照在她小小的身躯上面，她洗漱干净，又站起身拍打自己身上的灰尘，待到她认为收拾得差不多了，就蹬着破破烂烂的草鞋跑走。小满从长长的巷子里穿过，像一阵清晨吹起的风。

她跑了有一段距离，来到一家烧饼铺子前，她站在墙边，伸长脖子往里看，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正站在灶台前揉面。小满便踮起脚，举着胳膊挥了下手，嘴里喊道：

“阿婆！要我帮忙吗？”

老婆婆眯着昏花的眼睛看过来，小满仰起脸，露着牙笑了两声。老婆婆便停下揉面的手，同样和善地笑了笑，苍老的脸上堆叠起层层皱纹，像荒野的树皮一样干枯。

“是小满啊，”老人说，“进来吧。”

小满的眼睛亮了亮，噔噔噔地跑进铺子里。

接下来的时间，小满就会帮老婆婆卖烧饼。婆婆揉面时，她帮着看火，热腾腾的烧饼出了锅，她要把它们捡进篮子里，三三五五的客人排着队来买烧饼，她手忙脚乱地负责收钱。几枚铜板躺在小满手中，她算了一遍，掰着指头又算一遍，还是算不清楚，客人看不过去，将答案告知于她，她便连连点头，慌忙把烧饼递出去。

婆婆在旁边揉着面，叹着气评价道：“不太机灵呦……”

“阿婆，我既不认字，算数也慢。”小满有些脸红，她小声说，“我的确是个笨的。”

婆婆叹口气，又摇摇头：“不碍事，不碍事。”

婆婆做出来的烧饼有两个味道，一个是甜的，一个是咸的。婆婆手艺好，做出来的烧饼外酥里嫩，镇子上的百姓都爱吃，小满跟着忙活到了中午，婆婆就会递给她两个烧饼，叫她填饱肚子。到了下午，就不再做新的烧饼了，婆婆去后面歇着，小满自己站在铺子里，收钱，找钱，递烧饼。婆婆放心小满，不担心她手脏，小满也从不做小偷小摸的事，一文钱她都要算得清楚明白，所以才能常来帮忙。

傍晚过后，来客渐少，铺子要关门了。

婆婆走出来，掀开篮子上的布，看了一眼。若是还有剩余的烧饼，婆婆便送小满两个，叫她夜里吃，若一个也没剩下，婆婆便留她喝碗白粥，再放她离开。今日运气不错，篮子里还剩下几个烧饼，婆婆拿出两个，塞进小满怀里，对她挥了挥手，说道：“去吧，天要黑了。”

小满抱着烧饼，对婆婆连连道谢，一蹦一跳地从铺子里跑了出来，店门在她身后吱呀一声关上，小满再抬起头时，有些人家已经开始上灯了。

天光昏黑，家家户户烛火昏黄，小满走在空空荡荡的街上，怀里的烧饼慢慢变凉。她走了好一会儿，最终找到一个足以躲雨的破败屋檐，她钻到屋檐底下，从纸袋里拿出烧饼，低下头小口小口地啃。烧饼干巴了，她吃得有点噎，便用手拍拍自己的胸口，打了个嗝。

夜再深些，有别的乞丐也挤到了这片屋檐下，他看着小满吃烧饼，小满抬起头，也看着他。过了片刻，小满指指烧饼，问他：“你想吃吗？”

乞丐点点头。

小满小心地把烧饼从中间掰开，将其中一半递给他。

没有地方会收留他们进去睡觉，郊外的破庙太远，一来一回要跑断脚，镇上的房屋一座又一座，里面容纳的都是烟火人家，并无他们的容身之地。

天还不冷，睡觉时无需搭盖草席，无家可归的乞丐蜷缩在各个角落里，夜渐深，乞丐睡着了，小满也睡着了，子时未到，小满的一天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