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完好无损的可能就是书了,这些年每年24本书的阅读量,基本都是文学、哲学的方向。无论哪一本拿在手上又放下,实在舍不得扔。好在衣柜的大部分都可以改造成书柜。
就这样,屋子从满满当当变得清清爽爽、焕然一新。
每天出门忽然也简洁了很多,不用多费事,穿上衣服鞋子就能马上出门,偶尔周五心情放松一点了,穿身棉麻去上班,又自在又舒服。
很快,这种精简在波及到了生活的方方面面。外出吃饭,除了常去的西餐店,基本上杨玉清的建议都是酸菜鱼。哪怕是零食,除了偶尔无穷解解馋,她的选择只有一样:乐事署片,黄瓜味的。
以前从来没对钱上过心的,现在开始学着记每个月的流水账。之前杨玉清也宅,但是是那种零零碎碎的宅,除了在家庭生活中,显得无所事事,没有什么热爱或追求。
现在她还是宅,宅变成了一种沉浸或沉迷。那些心理学方向的书,她重头温习过来,半生实践的经验,很自然地同化了这些纯理论的东西,上学的时候觉得枯燥抽象,现在居然兴致勃勃、津津有味。
外在环境和内在心境是互相影响、动态生成的,这一点杨玉清有切身体会。自从开始着手清理、改变自己的生活环境和方式,她真的觉得整个人有一种爬出满是失败和创伤的老茧的轻松,宛若新生。
这样宁静而充实地过了一段,林小西偶尔在一起约饭的时候,总会惊叹着说:“清清,你脸上有光了。”
是时候直面最难面对的那一部分了。杨玉清暗暗告诉自己。她一直有个念头,和王永富最后聊一次,算是两个人之间真正有个了结、甚至清算,从此,在心理上能划上一个句号。
“我们能约个时间,正式聊一次吗?”杨玉清还是需要鼓足勇气,给王永富打了个电话。
“哦,好。”能感觉得到,王永富很意外,错愕,沉默良久,有些慌乱地回应。“时间,地点你定,我都可以。”他又补充。
“本周三晚上六点,桃花源音乐餐吧。”杨玉清一口气说完,生怕自己会打退堂鼓。
“好,没问题,我一定到。”王永富回,还想说什么,又终于没说出来。杨玉清适时礼貌地挂了电话。
到了约定的那一天,杨玉清翻动了一下衣柜,终究还是按照习惯,随意穿了身平时上班穿的衣服,没有任何刻意的修饰。几乎所有女人,在前任面前,总想显出好的一面,是报复吗?用自己过得很好来证明。是示威吗?表示没有你我也过得很好,甚至谢谢你的不娶之恩。是炫耀吗?错过我,好好后悔去吧。杨玉清发现自己,已经没有了需要在王永富这个前夫面前,展示自己的动力。
杨玉清先到的。她甚至没有需要去端一下架子的心理需求。王永富很准时地到了,这里人很少,杨玉清看见他进门张望,挥挥手。
王永富走过来,杨玉清能看到他的脸上明显怔了一下。这怔一下是什么意思呢?似乎是意外,很快,杨玉清就明白这怔一下,必定是正性的,似乎是自己让对方惊艳了一下的意思,这一点,从王永富忽然有点忸怩的眼神中,她很确定。
初冬,杨玉清穿着一件丝质白衬衣,外面一套鹅黄色的休闲西装,头发长到齐耳,挽到耳后,清汤挂面的样子。曾经了解过色彩诊断,她清楚自己的气色是典型的黄种人——秋季型的人,适合秋天田野那样的色系。这身衣服是开始极简生活之后,保留下来的少数几件单品。从走在路上路人的注目,到进店店员的眼光,她大约清楚,此刻的自己,有着那么几分成熟女人的光彩和韵味。
王永富客气而绅士地请杨玉清点菜,这让她感受到了久违的一点什么,重视和尊重,一个女人,能在前夫那里获得这些,可能是很难得而让人欣慰的。
等上菜,两个人沉默了很久。
“可能,人都需要对自己的未完成事件有个心理上的了结,把一些未经沟通过的东西掰扯清楚,这样,才能放下了,过去了,不知道你是否认同?”杨玉清先开口。
王永富点头,不敢看她的眼睛,低着头嗫嚅着说:“是我对不起你。”
“这一点倒不会让我耿耿于怀。我想我终于明白,每个人一生当中,遇见的人都是注定会遇见的,发生的事都是必定会发生的。”杨玉清听起来口气平静,却有点强忍的颤音。
“那你为什么一直不找?”王永富问。
“你可能认为我是忘不掉前一段婚姻。”杨玉清轻笑,顿一下接着说:“我只是相信,一个不会游泳的人,再怎么换游泳池也是没有用的。前一段婚姻,给了我反省,我知道自己在处理两性关系一定有短板和盲点,在有更深的探索、更多的成长之前,不急于进入一段关系,这是对自己负责任,也是对对方负责任。”
“感觉你变了很多。”王永富说得很真诚。
“我一直把自己当成受害者,所以走不出前一段婚姻的阴影。我想说,在一段关系里,我们必须面对一个现实,任何人都有选择的权利,能选择什么时候来,也能选择什么时候走。所以,不用说对不起,我感谢和你的那段婚姻,因为有你的负重前行,让我岁月静好地享受了十五年的婚姻。自己出来谋生,才发现,外面的风雨兼程,很辛苦。同时,那段婚姻,送给了我人生当中最珍贵的礼物,我的儿子王跳跳,我很满足。”杨玉清说完,不再做声。
王永富依然低着头,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杨玉清有点不解地望着他,发现他的肩膀渐渐在抖动,先是似有若无,很轻微地,然后越来越激烈,最后,他趴在桌子上。杨玉清听到了极力压抑的哽咽,她一动不动,静静地等着他。
这是杨玉清第一次看到王永富哭。在她的心目中,他一直是家庭的顶梁柱,任何风雨都被他挡在了家庭之外,第一次,她发现他居然会哭,而且,一发不可收拾,像个孩子。
接下来,两个人没多说什么,安心吃饭,似乎都知道这也许是生命中最后一顿一起吃的饭,慎重而庄重。
王永富坚持把杨玉清送到楼下,杨玉清打开车门,了无遗憾、坚定不移地离开,头也不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