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界还是和以前一样,一样平常。有来来往往的人群,有奔流不息的车辆,有长盛不衰的高楼大厦,有琳琅满目的商品,有热汽腾腾的人间生活。
这个世界不再是以前的世界了。以前,自己是这个世界的一部分,家庭完整,衣食无忧,不用在这个世界里摸爬滚打,负重前行,只用在家里安享岁月静好。那时,自己是这个世界的一分子,生活在里面,如鱼得水。
现在,这个世界怎么突然远了呢,自己游离在外,看着这个别人的世界,怎么用力也只能看着它越来越远,自己被远远抛离。
杨玉清走到公交车站,此刻的一切,曾经熟悉的人群与街道,一下子很荒凉很破败,她被这荒凉和破败淹没了。
她以前从来没觉得坐王永富的豪车,是一件多么自豪的事情,事实上,她一点感觉也没有。既没有优越感,也没觉得有多让人羡慕。在那时的她的眼里,坐在豪车里和坐在自行车后座上,不会有什么区别。
可是,她热切望着街上那些车。她不懂车,也从来没有留意过。此刻,望着那些车,和坐在车里的那些人,眼里放出渴望的光。这些车和这些坐在车里的人,都是她以前的生活。
她从银行出来,准备习惯性叫滴滴的。王永富太忙,只有偶尔有时间接她。她就总是坐滴滴,更方便。王永富说过给她买辆车,让她去考驾照。考驾照,和管钱一样,是她的死穴。只要是需要动手操作的事情,她都是白痴级别的。这事就只能不了了之。
她下意识摸了摸衣服角的口袋,虽然没有清晰明白那里仅有的五千和王跳跳五万的学费之间的区别和界限,但她知道应该坐公交车,而不是叫滴滴。
杨玉清不自然地站在街边。等公交于她是一件很稀有的事情,她有点羞耻地一会探头看看车来了没有,一会又赶紧藏到公交站牌后面。
正常来讲,查一下余额,根本不需要大张旗鼓地跑到银行。从这方面来讲,她一直是个非正常的人。
不装社交聊天软件,不刷各种乱七八糟的小视频,没有手机银行,不会任何手机支付,除了叫滴滴。也就是说,和手机相关的事项,她一律远离。准确来讲,手机除了打打电话,于她,没有太多功能。
公交车来了,人们争先恐后。她退避在一旁,最后上车。翻找了很久,才有硬币投进去,她不知道要提前备着。
没有座位,她生硬地靠座在栏杆上,手抓住拉手。
“落毛的凤凰不如鸡。”不知怎么,一句俗话蹦了出来。她从来没有过把自己当作“凤凰”的骄傲,更没有鄙视贫民为“鸡”的念头。更像是因为不食人间烟火,不懂柴米油盐,到如今跌落现实的巨大落差,让她自怨自艾。
回到宿舍,杨玉清来来回回,进进出出,一会儿拿抹布擦下桌子,一会儿拿壶烧水,她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
她拿起手机,拔通了王永富的电话。
“喂,什么事?”传来王永富的声音,她没有出声。
“我,是我,那个……跳跳……”杨玉清第一次觉得,原来自己是这么怂。
“儿子学费我交了,你挣的那点吃饭都不够,怎么管儿子。以前我也隔三差五给你钱,钱呢?没挣过钱,不知道钱是怎么来的,大手大脚地……”不用看,杨玉清都能想象到王永富满脸的不耐烦,还有不屑,是的,深深的不屑。后妈对姐姐杨艳丽是“恨钱不成钢”,至少还有对“成钢”的期待,哪怕是骂她“烂泥扶不上墙”的时候,也有这种期待。而王永富的不屑里,是认定了“你就是烂泥”。
杨玉清挂断了电话。再看看,才知道,在婚姻里,这种不屑是老早就冒出来的,以或明或暗的方式,只是她自己太迟钝,太后知后觉。
“女人都是细腰,你的腰怎么那么粗,不光腰粗,浑身上下都粗。”
“好粗俗啊,你吃饭能不能不吧唧嘴。”
“有点气质行不行?”
“整天就知道闷着头看书。看那么多书有什么用?我回来眼都不知道抬一下。”
“我有个同学的老婆,拿了一个白酒代理,生意做得风声水起。”
“女人,就是要让男人带出去脸上有光,有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