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寻倒在地上的时候,那个人就像现在这样,靠在路边的墙角里打电话,手机贴着耳朵,不时地歪一下头。
打完电话他从人堆后走过来,丢下一根烟头,说了句,“垃圾。”带着人走了。
是这个人。
哪怕只远远地模糊地见过一面,周青依然能确定是他。
所以那天在足球场看到徐子明,她才会觉得眼熟。
这个人……是这个人……
脑海里不断闪现当年那些血腥的场面,把李寻背回医院后,她记得他昏迷了很久很久。
他的身份信息早就被警方拉黑,没办法在医院挂号,她只能把他藏进储藏室里,自己动手术给他缝合伤口。
刚做完透析她浑身都痛,缝合伤口的时候连刀都拿不稳。
但他的体温和心跳还是持续降低,几乎消失。
周青一度以为他要死了,缝合的速度越来越慢,到最后只是麻木地拉扯着手术线,想帮他留一具完好的尸体。
她见过太多的死亡和尸体了,所以哭都哭不出来。
也是那一刻,她发现自己的人生一片黑暗。
一直以来她以为自己还算有点什么,虽然爸爸死了,刘春红丢下她去美国组建了家庭,奶奶在不断上诉的第二年去世,她在不同的亲戚家里寄宿,借读,直到高中。
但她一直情绪稳定,是同龄中的佼佼者,以优异的成绩读完医大,24岁拿到博士学位,25岁成为主治医师。
哪怕后来查出白血病,她也仍然保有一份看淡生死的骄傲。
直到她遇见李寻,在他快要死去的那一刻,她才惊然发现,原来自己什么也没有。
她没有朋友,没有家人,那些被她怜悯的病人,死去的没有死去的,他们统统都有牵挂的人,或者被牵挂。
那些挂在她墙上满满的锦旗,每一面落款都写有家属的名字。
可是她的病历单上,只有她自己的名字。
原来她竟然什么也没有。
那一刻,周青看着她怀里那个28岁快要死去的男人,突然感受到了世界上最彻骨的恐惧。
她像一个第一次触碰到了阳光的可怜人,才感受到一点点温暖,却马上要被丢回深渊。
怎么会这样呢,她不断问自己。
周青在医院的储藏室里躺了三天,始终没有想出关于命运的答案。
直到第三天,李寻奇迹般地醒了过来。
他睁开眼,看见周青趴在他身上。
但因为脱水和饥饿,她连惊讶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是看着他。
直到他不太流畅地从内兜里掏出来一瓶止疼药,递给她,周青伸手去接,有几张纸片从他口袋里一齐掉出来,她一一捡起,下意识看过去。
那是一张用来开药的处方单,上面潦草地描述了病情,底下一栏是病人资料,家属那一栏里有一个名字:李寻。
周青捏着止疼药和病历单,第一次落下泪来。
原来,家属栏里有人签字,是这样的感觉啊。
……
当时的恐惧和痛苦历历在目,周青眨了一下泛红的眼眶,静静看着那个在拐角处打电话的人。
徐子明在电话里说着什么,丝毫没有察觉到身后有一道目光在注视他。
片刻后他挂了电话,打算回包间继续吃饭,突然转身向后看,总觉得哪儿不自在,有人在背后盯着他。
走廊尽头干干净净,什么人也没有。
徐子明觉得自己想多了,拧开身边的门把手。
打磨光滑的镜面门上猛地倒映出一道模糊的身影,漆黑的瞳仁正盯着他,鬼影森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