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成二十五年冬，今年的冬天比往昔冷的早了些，层层宫墙阻挡了上京临近年关的热闹，也隔绝了宫闱之中的冷清。

往年的这个时候，周婵早已开始和内务府安排起年关的事物了，今年却迟迟没有动静，宫里上上下下都小心谨慎打探着承乾宫的动静。

皇上今年入了年就一直没有断过药，距离上一次朝会已有半月未曾出过承乾宫，每日只宣皇后侍疾，旁的妃嫔一概不见。

近日朝中几位重臣也频频出入承乾宫，大伙儿心里头都有了猜测，皇上怕是真的熬不过这个冬天了。

周婵扶明慧帝靠坐在床头，明黄的帷幔外跪着几位朝中重臣，明慧帝就着周婵的手艰难的喝了几口水润润喉。

“朕大限将至，今传召诸位爱卿，为传位立诏，诸位以为端王，承王谁可承大统？”明慧帝勉强将话说完，浑浊的眼里倒影着周婵稚嫩模糊的面容。

“吾皇万岁，端王年长，宽厚勤勉，承王聪敏，生母位卑，但请圣上定夺。”程首辅一言道出两位王爷的重点。

明慧帝怎会听不出首辅的意思，端王宽厚勤勉，说白了就是过于平庸。承王确实有帝王之才，只生母家族无一人朝中为官。

大齐以孝治国，明慧帝绝不会让新帝受外戚威胁，看着周婵敬仰忧心的眼神。

这张依旧稚嫩的面孔，让他想起她入宫那年，才十岁的女孩儿，脆生生的叫他姑父，哪怕这么多年，私底下她也未曾改口。

周家这些年心越来越大，当初送她进宫的时候，只顾着周家的荣耀，全然没想过年幼的她何以服众坐稳继后的位子，看似荣耀的背后不过是旁人眼中的笑柄。

想到这些年这个女孩儿在他身边艰难的长大，被人欺负了也只敢偷偷的哭，想到发妻生前最疼爱这个侄女，原本决定好的那些突然就不忍心了。

他紧皱的眉头缓缓舒展开，伸手摸了摸周婵的头，“阿婵，你觉得承王和端王谁能承袭大统？”

明慧帝突然的问话让周婵心里一紧，“姑父心中恐怕已有决断，事关苍生，阿婵不知也不敢妄言。”

“阿婵有没有什么想要的？这是朕许你最后一道旨。”

“姑父，这些年太后不在宫里，宫里的事情好多，阿婵好累，雍和宫清静，阿婵以后想住在那里。”

周婵心里绷紧的弦总算松了松，明慧帝怕她干政，她太年轻了，在以孝治国的大齐，能生生熬死两三代帝王，这是作为一个帝王绝不容许的事，而如今她才算为自己争得一丝生机。

“诸位爱卿，朕今寿至，传位于四子承王寒翎，新帝登基奉周氏为孝贤太后，迁居雍和宫。”明慧帝缓了一口气，对周婵安慰的笑了笑。

“周婵若没有做任何危害大齐社稷和新帝性命之事，任何人不得对其不敬。”

周婵泪如雨下，有劫后重生的庆幸，更多却是难过，果断狠绝了一辈子的明慧帝临死之前不止对她手下留情了，还给了她保命符。

姑母这一辈子为了周家连帝王的爱都算进去了，她为了周家终将一生困在这深宫之中。

往后几十年在周家不作死的情况下，只要有她在一天，周家就不会衰败，这也算是达到了周家想要的目的。

只是到底不甘心，她知道的，只要她方才说想离开大齐皇宫，想抛弃这尊贵的一切，明慧帝是会应许她的。

可是她不能，就算离开了又怎样，周家只会觉得她辜负了他们的栽培，那样的日子只会更加难过，她别无选择。

建成二十五年冬月初三戌时三刻，明慧帝崩，着传位于承王，尊周氏为太后。

上京城披上了素白的银霜，红墙宫闱里，传出一阵阵的低声呜咽。

满宫里百十位妃嫔，除了皇后周氏和育有皇子皇女的，都尽数为明慧帝陪葬，她们哭的悲痛，却是为了自己接下来的命运。

“娘娘，陛下来了。”承王已经登基，翻过年就要改年号为安元。

翊坤宫的宫人忙上忙下的收拾着东西，准备尽快迁宫，这时候新帝应当忙碌着，没有要紧事是不会来找她的。

看到新帝身后的内侍端着一壶酒进来，周婵猛的心头一跳，有种不祥的预感，“陛下这是何意？”

“正如表姐所见，朕特意来送表姐一程。”齐寒翎看着面前少女，只觉得荒缪至极。

姑侄共侍一夫，先帝的这个继后比他只大三个月罢了，从辈分上上来说，是他的表姐，周家为了荣耀，当真是半分脸皮都不要了。

“先帝遗旨，让陛下尊本宫为太后，如今先帝尸骨未寒，陛下这是要违背遗诏吗？陛下就不怕被天下人唾弃吗？”

明慧帝可以一言决定她的生死，所以只要有明慧帝留下的那份遗诏，在以孝治国的大齐，新帝若是对她不敬，言官和百姓不会轻易罢休的。

齐寒翎嗤笑一声，“父皇遗诏尊周氏为孝贤太后，朕已让人去皇陵给周太后加封谥号了，孝贤惠慈皇后，遗诏里父皇让所有无子妃嫔殉葬，还望表姐不要为难朕。”

“就算陛下不想尊先帝遗诏让本宫成为太后，可陛下也曾当着诸位朝工重臣立下遗诏，在本宫没有做危害大齐和陛下的事之前，谁也不能动本宫。”

周婵面上镇定自若，心里早已慌乱，她手中捏的底牌，不过是先帝遗诏，若是新帝铁了心不尊遗诏，有的是法子瞒天过海。

“朕怎么会违逆父皇遗诏呢，只要表姐喝下这杯酒，朕会昭告天下，母后因先帝驾崩悲痛至极，追随先帝而去。”帝王的冷血无情，没有半分商量的余地。

周婵在齐寒翎眼里看到了势在必得，知道自己逃不过这一劫，周家的打算要落空了，而她也尽力了。

这一生被家族操控，为了家族奉献，也许这一死反倒是解脱，周婵也不再挣扎了，狠了狠心仰头喝下杯中的毒酒。

毒酒入喉，火辣辣的感觉穿肠而过，头重脚轻，在倒下的时候，她感觉到被人接住，似乎有人在她耳旁低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