旭日已初升,薄雾未消沉。
颜季明刚上城楼换防,便听得马蹄阵阵横踏而来,他赶紧吩咐仆役通知太守大人,并烦请李亨前来暂做定夺。
这真是说曹操,曹操便到。李亨是相当的烦闷,以至于一宿未眠。他不想被人过度保护,从而活在监视之下。
自昨夜李静忠到来后,便一直在劝李亨回宫。颜杲卿与袁履谦更是轮番上阵,逼得他只好立下三日之约。
三日过后,不管这常山城破与否,他都自当安然离去。既然历史不容更改,那便与命运相搏一回罢。
这前去请援的崔安石迟迟未归来,李亨也深知,王承业的援军根本不会来。
人生路漫漫,既不能听天由命,更不要相信所谓的天意。权且相信自我,奋勇拼搏,方能跃出眼前的困境。
凝望着地上的那些地道坑洞,李亨心中有个大胆的想法——设法引部分叛军入城,而后大家合而攻之。
在军事上,地道是防御工事的一种形态。这防守一方,可以通过在地下挖掘坑道,以达到隐藏或保存实力的目的,继而达成战役战斗的突然性。
此刻,史思明已率大军兵临城下。他的身侧正是净尘,一身火红色的胡服装扮,于千军万马之中分外惹眼。
燕军中央步兵大概五千,两翼骑兵各是三千。他们枪戈林立,甲胄如墨,已做好随时出击的准备。
一阵嘹亮急劲的号角响起,常山军民也随之迎敌。他们身着葛衣,手持刀棍,仍不乏有视死如归的决心。
这相比之下,两支军队的实力自是一目了然。无论是阔身长枪,还是弯月画戟,诚如对方的装备之精良,完全超越了李亨的想象。
骤然之间,燕军鼓声号角大作,史字大旗在风中猎猎招展。叛军两翼骑兵率先出动,中军兵士则持枪跨步推进,口中纷纷嘶喊着:“杀!杀!杀——”
李亨与颜季明并马而立,从容不迫指挥者一众兵士,迎袭着敌方隆隆进逼的骑兵。
与此同时,伴随着凄厉的号角,杀喊之声早已震颤山河。李静忠伏在城楼向下俯瞰,他的一颗心始终悬着。
那敌军两翼的骑兵呼啸而过,重甲步兵亦是无可阻挡地阔步前进,宛如黑色的潮水席卷,奔涌而来。
冯虔手持长刀,驭马向前,一柄长矛迎面而来。那人尖嘴猴腮,身手倒也敏捷。
这长矛有很好的冲刺性,在冲锋陷阵之时,以刺、抡、扫占据优势,可以达到伤敌的效果。
在长度上来说,这大刀有着天生的劣势。冯虔一会横扫,一会纵劈,甚至还虚晃几招,只为设法靠近那人,以便于近距离搏斗。
尽管那人防守能力不错,但还是被冯虔找到了破绽。他在留意自己的侧翼之时,并不能顾及到自己的后方。
这排山倒海的撞击声,是寒剑与弯刀的铿锵飞舞,是长矛与银枪的呼啸飞掠。
当密集的箭雨铺天盖地而来,短促而沉闷的嘶喊已然有所沉寂,留下的便是弥漫的烟尘,还有染血的兵戈。
听着那低沉的嚎叫,颜季明只觉得一阵眩晕,周身被一种惨烈的气息所笼罩。
尤其是那浓重的血腥味,径直扑鼻而来穿入心肺,着实压的他喘不过气来。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李亨轻轻抹去脸上的血迹,只觉得一阵干呕,但他还是冲着颜季明笑道。
所谓保家卫国,赴汤蹈火。口号喊的再怎么热血,都起不了任何作用。不经历战场的洗礼与厮杀,终究还是纸上谈兵。
看到这里,颜杲卿即刻鸣金,示意李亨紧急收兵。对于史思明大军而言,他所做的一切试探,都无异于以卵击石。
对方是一支强大的队伍,曾拥有常胜不败的战绩,更有着慷慨赴死的胆识。
鼓声隆隆,犹如怒涛扑击。叛军的追击呈紧迫之势。在与袁履谦商议之后,颜杲卿便决定采取先前的计划。
当此之时,常山百姓自是以军中为家,太守为父母,不约而亲,不谋而信,一心同功,死不旋踵。
这诱敌深入之计,玩得就是心理战。只要对方稍有所自大狂妄,此计谋便已成功了一半。
回望着叛军的那两组追兵,李亨心里越发地没了底。这敌人的数量,便直接决定着此计的成败!
眼看着李亨将要逃脱,蔡希德却是勒马停了下来。适才,李亨那回眸一瞥,已经引起了他的警觉。
都说穷寇莫追,倘若追之,恐是有诈!狂风声里,角弓鸣响,只待他来引弓而去。
史思明一直停在原地,静静地观望着战况,他所在乎的自然是净尘的态度。
得见蔡希德率兵停下后,净尘便策马挥鞭迎上前去,史思明也赶紧跟随于其后。
“蔡将军,还是让我来吧!”净尘拍了一下蔡希德,在莞尔一笑间,便已快速掠过他手上的角弓。
“嫂子,打仗是我们男人之事,你一个女人瞎掺和什么?可别忘了,你的战场是在床上!”蔡希德朝着她打量一番,说笑间目光落在净尘的腰上。
“蔡希德,你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史思明眸光凝冷,缓缓地逼近蔡希德。
“嫂子,你横着使弓,安能射中目标?”蔡希德闪躲着史思明眼中的冷意,继而笑容殷勤地将一筒羽箭奉上。
“蔡将军,但愿如你所想!”
净尘只是轻笑一声,说着便弯弓搭箭。这提到她的箭法,还真得感谢一个人——李亨。
她身子微微后倾,随着“唰”的一声响动,羽箭便已迅速飞了出去。在转瞬之间,那箭矢不偏不倚,正好命中李亨的腰部。
“大哥,是我错了!之前,我总觉得你沉迷于美色,今日方知是我等无知!”蔡希德心里暗暗一惊,遂即下马跪倒在地。
李亨苦笑一声,这旧伤未愈,便又横添新痛。待下一刻坠马之际,抬眼瞥向净尘,她那一身红衣刺痛了他的眼。
看到李亨腰部中箭,李静忠便是心头一紧,随即快步奔下城楼,然后迫不及待地放下吊桥。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注视着那身后追赶的敌兵,李亨不禁想仰天大笑。
“执子之手,托子而走!快走!”颜季明哂笑一声,伸手便拉着李亨上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