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狼吞虎咽地嚼着面包。高压生活在狼吞虎咽地嚼着他。
少时,窗外传来地铁驶过的隆隆声。
“东昌线的末班,零点零八了呀。”他含糊着说,“再等我下,收工回家。待会儿灵儿见到你一定特别开心。”
顾嘉依闻言,静静地帮他收拾起桌上的办公用品,整理着整理着,她突然惋惜地叹口气:“如果我们两个的家境换一换,该有多好。”
他就不会遭这些罪了。
撂下面包袋,路满勉强笑笑:“是啊,哎,去年五月份,网上出了个新词儿。形容有的人,含着金钥匙出生在罗马,不用苦苦挣扎,就有优渥生活,叫什么来着?”
顾嘉依想了想:“后浪?”
“哦对,后浪。我如果是个‘年少有为’的后浪就好了,十年前,你爸就直接同意灵儿嫁给我,那样我真的是做梦都能笑醒。”
路满的话,让顾嘉依一阵揪心。
“现在也不晚,过程曲折,但结局美好。嘉依,我和你姐可是要领证结婚了,什么时候你的终身大事能解决呀。”
顾嘉依这时才移开目光:“嗯,快了,会找人结婚的。”
“处对象这种事嘛,重在参与。这么多年,我只记得大学时候,灵儿说撞见过你叠小星星,应该是要送天文社学长的吧?除此之外再也没听说你……”
她眼中闪过一丝果决,突然抬头,打断路满。
“路满,从大学算起,你走的每一步,都是在为别人而活。包括现在,你也没考虑过自己。”
不想让她顾虑,路满宽慰起她来:“我本来就不想做什么人上人。如果没有灵儿,我在宣武区吃几万块的程府菜,和在鸢城吃路边小摊,都没什么区别。”
“哼!”顾嘉依语气突然很不耐烦:“值不值,你自己心里清楚。但是!”
顾嘉依转成细细的轻声,几乎音不可闻:“你要记得啊,以后,宁可只爱自己,也不要只爱别人了……”
和她姐姐一模一样的话。
看着这张绝美的熟悉脸庞,路满心中一震,恍惚间有了种错觉。
想到一种可能,他顿时支支吾吾:“你是嘉依,还是灵儿……”
对面的女人却轻轻笑道:“没喝酒还能把我们认错吗?”
接下来,她做出了一个让路满眼神飘忽的动作。
她把冬装下的毛衣稍微扯了扯,露出一片欺霜赛雪的莹白。
肩带旁,有一处淡淡的痣。
双胞胎的痣是有不同的。
…………
“瓜子花生矿泉水咯,这位乘客脚收一收——”
“军工牛皮带噢,穿十年扯不破噢!”
“内蒙特产奶片奶酪嘞——”
什么声音?
路满迷迷蒙蒙,睁不开眼。
他记得刚刚在办公室闹了个大乌龙,都十五年了,还不小心认错了女友和她妹妹。
搞得他大窘,耳朵根后都赧然发红,像是被热炭烙了一样。
随后顾嘉依打了车,西二旗白日如川的车流,在半夜已然稀疏。两人尬到互不作声,没人说话的车上容易犯困,连日的加班让路满倦意昏昏,路满就沉沉地靠在后座,睡了过去。
“嘀嘀车上,什么时候有这种声音了?司机在放相声?”
他撑身醒来,顿时愣怔。
入目是窗外耀眼的阳光,铁轨与田间地头倒退飞掠,有如时空间逆流。
耳边是乘务吆喝叫卖与哐哐轻响,只有多年未曾坐过的绿皮火车,才有如此混合的杂响。
“这是——”
他低头看去,自己身上是格子短袖加运动短裤。
裤子一侧口袋很沉,路满伸手捞去,摸到一部手机。
翻盖,金属硬后壳,粗略估计能砸核桃。
手机显示的时间,让路满顿口无言。
2006年9月14日。
即使过去了十四五年,他也能依稀记起来。
这是他去大学报到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