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中驿馆，天启太子顾慕云用手支着头看着一旁的穆沉舟拿着一本诗经愁眉不展的发着呆。

“沉舟啊！你总是这般也不合适！要不我们去街转转？”

穆沉舟闻言缓缓的抬起迷惘的双眼，皱着眉看着顾慕云道：“殿下，您听听人家这写的‘采薇采薇，薇亦柔止。曰归曰归，心亦忧止’这采薇当真是让‘我心伤悲，莫知我哀’啊！”

顾慕云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他望着穆沉舟朝他投射过来的不满眼神，轻咳了一声调侃道：“沉舟啊！此采薇非彼采薇。”

穆沉舟朝他翻了个白眼然后继续捧着《诗经》极为虔诚的看着《采薇》那一节：“殿下还说呢，您不是告诉臣，说是春日里皇后娘娘要与明霞公主与太子殿下一起学骑马的吗？怎么这都快到夏日了也没见到。”

“只怕这位皇后娘娘此时也是没有这番心思了。这安家的事，你又不是不知道，况且我听说前些日子皇后娘娘从姑苏回来时被叛军劫走了，如今这叛军刚被处理，皇如此宝贝这位皇后，怎么肯让她再出宫涉险？”

“可是这宫中不也有马场？学骑马有不需要指定场地。”

“沉舟啊！你是不是相思相的脑子都不好使了，那日你难道没见到，那位皇后娘娘的小身板，又瘦又弱，看着她，孤都怕哪一日别一阵大风吹来再给她刮走了。她哪有多余的气力骑马？”顾慕云一想到小皇后的模样就感觉到揪心，他从未见过哪个皇后是这副模样的，年纪小小，与身高不相符的体型，纤瘦的细腰感觉都不盈一握，还没自己巴掌大的小脸，眉不蹙而皱，但那嘴角却总是挂着得体的微笑，一双圆圆的杏眼，亮亮的，但里面透出来的忧愁却像是与生俱来的。

“可是，若她不出宫，臣又如何能看到美丽的采薇姑娘......”穆沉舟叹了一口气，小声嘀咕道。

“沉舟，孤记得之前问过你，若是这采薇姑娘与你两情相悦，你是否愿意娶她为妻，你那时说得妻如此固然是好，只是自己乃是朝不保夕之人，娶了她恐会连累卿卿性命。如今你这心意可有转变？”

穆沉舟看着顾慕云，认真且不带丝毫犹豫的说道：“臣对采薇姑娘的心意从初始时第一眼见到她起，就从来没有变过，当日的忧虑也的确还是现在的忧虑，可是比起见不到她，日日相思，臣宁愿自私一些也要将她留在身边，以她之名冠以我姓，永不相离......”

顾慕云皱着眉看着穆沉舟过了好一会儿，突然起身，开怀笑道：“沉舟，走吧！”

穆沉舟看看顾慕云拉着他胳膊的手，又抬头满脸疑惑的看看顾慕云，问道：“殿下...我们去哪？”

“也有些日子不曾见过明霞了，孤这个做兄长的进宫看看自家妹妹总还是可以的吧！先去平阳阁找李律，再一起进宫。”

“殿下怎知这大盛太子在平阳阁？”

“这李律若是不在平阳阁才奇了！”

谷雨一过，距离明霞公主与太子的大婚满打满算还有两个月。下个月，天启派来观礼的使臣就要到了。宫中因着太子的大婚又开始忙起来了，太子与明霞公主的大婚乃是大盛景程十九年顶重要之事。此事不光关乎一国太子的婚事，更是大盛与天启间的国事。届时四海来朝，若是稍有纰漏，被天启握住了把柄，恐不利于两国之间的关系，再加之大盛战败天启，不论天启是出于何种目的送来这嫡亲的公主和亲都算是一桩耻辱，所以大盛无论如何都不能在这桩婚事出现差错。

陈贵妃掌着这六宫事，所以这小至采办，大至座位布置，宾客名单拟定都需由她过目处理。陈贵妃忙得焦头烂额，她心中不禁生出了更多的怨怼，安凝华活着的时候，她因为安凝华受气，备受折磨，这安凝华死了十几年，她如今又要为这安凝华的儿子忙碌，她甚至觉得，自己是不是辈子欠了安凝华的，这三生石刻的莫不是自己与安凝华的名字......

杨妃也没有好到哪去，她虽不是太子的生母却是名义的母妃，这太子之事她也不得不操心些，更何况她杨家还指望着有朝一日太子登基，便可成为这当朝宰辅，变成这京城中数一数二的名门世家。

宫中一连发生的众多事情其实对于她和陈贵妃来说，内心的打击也不算小，比如皇帝为小皇后种了一宫的桃花。小皇后狠狠的捅了皇帝一刀，皇帝却将罪名扣在了一个莫须有的刺客身，他的伤还是自己和陈贵妃轮换着去侍疾才养好的。可是差点丧了命的皇帝非但没有降罪于皇后，反而为了让她不看见自己与安家相斗，故意送她去姑苏赏春景。再比如，和她们斗了十几年的丽妃疯了，真的成了一个眼瞎心盲之人，终日里被关在云光殿里。

这宫中年年都有新人至，可是昔日里的旧人却是越来越少了。似锦的死对杨妃的打击很大，在这皇宫里，能信任的人本来就少，更何况似锦还是她的陪嫁丫鬟，可是似锦却因为给她顶罪死了......她到现在还能想起似锦的尸首被从屋子里抬出来时的模样......

杨妃摸着眼前挂起来的明霞公主大婚时要穿的正红色礼服，细腻柔和的布料用金线滚着边，面绣着牡丹与凤凰，领口、袖口每隔约摸半乍的距离便串连着一颗黄豆大小的莹白圆润的东珠。这正红色，杨妃虽贵为皇妃，可说到底却也还是为人妾室，所以断然是没有穿过的。不论是太子妃还是皇后都是要从皇宫正门入宫，还要站在高台之受群臣百官朝贺，山呼万岁...

当年她还做杨家姑娘时，也幻想过有朝一日，皇帝可以拉着她的手一起登高台，他们会彼此对视着，幸福的笑着，听着群臣的叩拜。她以前给自己也绣过一件嫁衣，她总是偷偷的穿，然后站在镜前带着满脑子的幻想，转着圈圈...可是那些年少的时光回不去了，她今生只怕亦是无缘穿这鲜艳明亮的正红色。

婚服旁边的桌案摆着的便是与之配套的首饰，黄金凤冠，点翠鎏金珐琅簪，金镶玉绣牡丹花开的遮面团扇。无一不精致，无一不是万金之物。

陈贵妃和杨妃都是这么忙，我却是清闲的。我听闻前些时候，皇帝将我祖父和父亲从天牢里调了出来，幽禁在了东山前的一处空宅里，甚至还允许了我的母亲与父亲待在了一处。

槿欢阁里的那些木槿树，都冒出了一颗一颗小小的绿色花苞。我坐在树下喝着明霞公主亲手煮的牛乳茶。明霞公主说这牛乳茶按着草原的习惯本该是放些盐才对，可是我生性喜甜，便让采薇给我找来了蜂蜜，足足放了两大勺。明霞站在一边满脸羡慕的道：“皇后娘娘，您说您这日日顿顿都吃甜食，为何还是这么瘦？我若是像您这般早晨喝一碗甜丝丝的红豆粥，中午吃过饭再吃一碗甜汤，一盘子浇足了桂花蜜的糯米糖藕，晚再吃些各类甜点做宵夜。估计啊，不出一月，我便会胖的不成样子！”

我拿起小银勺，捧着白瓷碗，轻轻的搅拌着碗中的牛乳茶，看着明霞公主道：“本宫倒还有些羡慕公主能胖些，本宫这样属实算不健康。不过公主这两个月还是多注意饮食才好，不然啊，穿不杨妃给你准备的婚服，可有的被念叨呢！”

明霞听了这话，面更是露出痛苦的神色，她皱着眉，满脸的愁容，捂着脸颊：“可别了！这位杨妃娘娘，我可是怕了！她个月某一日，一大早，我估摸着这御膳房后院里养的大公鸡都没打鸣呢，她就带着一堆什么宫女嬷嬷的来了。我平日里都是卯时末才起，那时我正睡的迷迷糊糊的，她也不通传直接就进了我的寝殿，拉开了我床的帷幔，推开了窗子，我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什么是早晨初升的阳光。”

明霞顿了顿，叹了口气又道：“还非说我不懂规矩，为女子者，非但不为悦己者容，还贪睡属实算是过错。当即便下令又给我增加了两个教养嬷嬷教我规矩。她的人伺候我更衣时，非要给我裹束腰，那左一层，右一层的差点没给我整断气了，我都怀疑我的肋骨断了。吃早膳，我想多吃一碗皮蛋瘦肉粥，可她就是不让，还说食不过三是规矩，可我明明只吃了一碗！早膳后，我总是惯于在辰时末，换短衣在院中练剑。可是她不让我练也就罢了，还将我的剑没收了。说什么女子舞刀弄枪的不成体统。”

听着明霞满是哀怨的声音，抱怨完杨妃，这满槿欢阁的人似乎都在憋着笑。这杨妃平日里为人是迂腐了些，但她的那套标准属实也算是最符合这个时代对女子的要求的。我从小也是按着杨妃说的这些被教养长大的，只是我入宫后，由于皇帝并不拘束着我，我又是皇后，便也松懈了起来。

“若是哪一日你成了皇后，或许这日子就好过了。”我笑着看着她道。

明霞却并没有被我安慰道，她依然苦着一张脸：“我的好皇后娘娘啊！您就是这日子过得太舒服了些，若是有朝一日我当了皇后，您是母后皇太后，她便是圣母皇太后，你们二人分列两宫，她依然可以管着我。这天底下除了您只怕是没有哪个皇后是不需要给太后请安的，到时候请个安我还得算着时辰跑两个宫给您二位请安，皇后还得管着这六宫事宜，受众妃朝拜，若是这宫中再多些污遭事情，只怕我啊，老的更快了。”

我听着她这话在同情她之余，心中却还有几分不得劲，明霞所说的才该是一个皇后应有的日常，而我这个皇后当得，除了这后宫中的污遭事没少见，却是没有一丝一毫是像一个皇后的。到现在为止这后宫中有多少人，都叫个什么名字，来自何门何户我都不甚清楚。见到太后的次数甚至还没见到禾苏的次数多。

“十年媳妇熬成婆，明霞可有的你受呢！”我捂着嘴笑道。

“诶呦，今儿这是个什么日子啊？公主这槿欢阁好生热闹！”闻言我转头向门口望去，就见太子和天启太子顾慕云以及那个喜欢采薇的穆沉舟三人从门口与走了进来。明霞公主起身像太子行礼，而那三人却是齐齐的向我问安。

我笑着挥了挥手以示免礼。

采薇见到穆沉舟立马便红了脸，又往我身后躲了躲。而穆沉舟的那一双眼睛巴不得长在了采薇身，我看着穆沉舟，笑了笑：“倒是你们三人何时关系也这般的好了，竟是约好了一同入宫。”

“皇后娘娘，近日身体可好？那日一别想来倒是许久未见了。”顾慕云恭敬的问我道。

我冲着他点了点头，笑道：“劳殿下挂怀，本宫一切都好。倒是观穆将军这气色红润，想来是人逢喜事的气色啊！”

穆沉舟听了我这话，赶忙不好意思的收回了投在采薇身含情脉脉的眸光，轻咳了一声，拱手行礼道：“皇后娘娘说的哪里话，臣...哪有什么喜事啊！”

我身后的采薇悄悄的拉了拉我的衣袖，含羞带怯的小声嘀咕了一句：“娘娘.......”

我又有意想要撮合采薇和穆沉舟，便一连咳嗽了两声，清了清嗓子对采薇道：“采薇啊，这天还是忽冷忽热的，你回长乐宫去给本宫取一件披风来。”

采薇走至我面前，行礼道了句“是”。我又含着笑看着穆沉舟道：“能不能烦请将军，陪采薇一起去一趟？这槿欢阁距长乐宫很是有一段距离，采薇独自一人前去，本宫还是有些不放心。”

穆沉舟立马会意，满是感激的看着我道：“是，为皇后娘娘效劳，臣万死不辞。”说完他又转头看了一眼顾慕云，只见顾慕云也是笑着冲他点了点头，穆沉舟这才紧随在采薇身后向外走去，他的样子很逗，他始终走在采薇身后半步远的地方，甚至还紧张的有些同手同脚。

他二人走后，我看着顾慕云道：“殿下可否与本宫借一步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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