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三桂曾无数次地遐想过初次见到这位九千岁时的场景,也无数次地模拟过自己应该持有的情绪。
哪怕是谄媚,也比此时此刻的恶心,想吐,要好许多了。
周吉等人也多有不适,唯独免疫系统极为强大奇特的重真,面色如常,还从怀中掏出一物,解开包裹其上的麻布,展现在众人眼前的,赫然便是袁崇焕免费提供给他的折子。
里面记载的,自然便是那篇论点明确论据清晰的论文浅论巩固蓟辽防线之必要与迫切疏。
重真趁着魏忠贤酒意正浓,大胆地亲自呈了过去。
魏忠贤扑闪了一下迷惑的眼睛,大着舌头问道:“这是什么?”
重真说道:“这是标下写的奏折,还请公公帮忙呈至御前。”
“奏折?你写的?”魏忠贤下意识地探手取过,尚未来得及开口。
旁边那个硬着头皮只喝了一碗酒,便趁着别人沉迷于烧刀子的美味醇香之时,偷偷地把接下来的两碗倒掉,然后装醉的老儒生,立刻便跳起来道:“奏折?你一介小兵,也会写奏折?也配写奏折?也敢写奏折?”
这种越俎代庖的行为终于彻底激怒了魏忠贤,怒而朝他对上自己就瞬间变得谄媚的脸上,喷着腥臭的口水,尖声吼道:“崔呈秀,你给老夫闭嘴!不然休怪老夫心狠手辣!”
“崔呈秀,阉派五虎之首,果然是他。”黄重真闻言,却知微微一笑。
五虎之首亲自担任陷阵的角色,来针对自己这样的一员小兵,这说明了什么?满堂儒生非但没有帮衬,反而有些幸灾乐祸,魏忠贤更是对其动辄呵斥。
如此种种,又说明了什么?
说明这个自大明立国以来的最大派系的前缀阉,名副其实。
原来的齐派楚派浙派,都依附在了权阉这颗皇帝身边的当红之树下,并被他用各种各样的手段强行揉捏在一起。
因此,这个看似庞大团结的派系内部,其实也有着明里暗里的斗争,并且还十分激烈。
这就是令后世无比诟病的大明激烈的派系斗争,让大明由沧桑步入膏肓的罪恶之源,重真窥一斑而见全豹,不由得在心中深深叹息。
崔呈秀对着重真张牙舞爪,却在魏忠贤的呵斥之中,立刻就低下了青丝斑白的头颅,好一副唯唯诺诺的卑微之相。
魏忠贤却仍然对他冷哼一声,这才再次低头,将重真那份厚厚的奏折缓缓展开。
入目的,赫然是一手漂亮的小楷,当即便让这个见惯了奏疏的司礼监秉笔太监,眼前一亮。
他读过太多太多或天花乱坠,或用华丽辞藻堆叠起来的万言奏折,因此虽然没有多少文化,“批阅”的起点却是极高的。
然而这份“什么什么疏”,他只粗略一读,便觉其文风分外令人耳目一新。
这份奏折所采取的语言形式,乃是民间白话文的形式,反倒让出身低微的魏九千,由内心深处升起了一份淡淡的情感来。
其所表达内容的方式,也与平日里看的那些洋洋洒洒,却将中心思想遮掩得模模糊糊的所谓锦绣文章,全然不同。
细品之下,魏忠贤更觉每一个语句都十分精炼,甚至每一个文字都经过反复斟酌,并且都是从实际出发的,有理有据,无半分夸大,更无半分虚假。
有些地方,甚至于还配有一副小小的插图,让哪怕是军事小白般的魏忠贤,都能对蓟辽防线重点区域的防御要点与难度,有一个大概的认知。
从小不学无术,长大了也不喜欢看书,当权之后更是将批阅奏章当作一件烦躁任务的魏忠贤,竟陷进了重真的大胆假设,小心求证之中。
并且在不知不觉中,已将这些描述细细品读了一遍,然后轻轻合上,轻抚封面,叹为观止,久久不可自拔。
重真见状,心内颇喜,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将怀中那套与这篇论文配套的地图集拿出来,因为大明朝堂与处处提防着汉臣的后金政权相比,实在是太像一堵四面漏风的墙了。
重真很怕就这么冒然将这套珍贵的地图集奉上,大明朝堂上的兖兖诸公反倒不重视,却反而被后金窃取过去,从而尽悉蓟辽防线的山川地理,摸清关宁军在辽西走廊的军力堡寨的布置。
届时,黄台吉甚至都不需要再花费极大的精力去整合后金了,只需做出一些针对性的布置,便能让大明花费了无数人力财力物力,以及大量时间精力所打造的蓟辽防线,漏洞百出,乃至牵一发而动全身,令九边防线面临崩溃。
再者,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身在局中者很少能够独善其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