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掌柜在生意场上混了半辈子,深悉好汉不吃眼前亏的道理,又早已练就了一身唾面自干的本领,连道:“军爷说笑了,小人岂敢怀疑,只是随便问问罢了。还请军爷放开小人,也好找还给军爷一些碎银子。”
“哼,这还差不多。”耿直的祖宽这才冷哼一声,一把将之推开。
谁想掌柜被小二搀着甫一脱险,便朝着门口正自发呆的打手们尖声吼道:“还愣着作甚?还不快打死他们!老子是养着一群饭桶么?”
“你……”祖宽气极,没有处理好此事,顿觉面上无光。
当即便迎着打手们冲上去,怒吼着将他们都打趴在了地上,而且还能兼顾着不殃及边上的桌凳,免得事后被索赔。
没办法,从小便苦惯了的关宁小兵们,就是这么节俭。
卢象观虽深受卢氏正气家风的熏陶,丝毫不惧为国捐躯,却何曾见过这等场景,而且始作俑者竟还都是与自己不相上下的同龄人。
刹那间只觉五味杂陈,惊诧、担忧、汗颜、钦佩、向往等情愫,纷至沓来。
反观重真等人,却像是事不关己一样,只静静地为祖宽压阵。
便连张盘孙元化都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还面带揶揄的微笑。
卢象观见了,心中当即便隐有感触,暗道:“这便是关宁将士之风采么?据说建奴比之还要凶恶几分,由此可见,建奴确是我大明立国以来的最大劲敌。
便连吾兄都断言建奴顶多也就在关外蹦跶,绝对不可能入关,如今看来却万不可大意啊。再见吾兄之时,定要将这一切所见所闻,如实相告。
只可惜,北直隶粉饰太平,南直隶醉生梦死,成祖皇帝五征蒙古,将关外诸部驱赶得犹如绵羊一般的盛况,何时才能重现呀?哎……”
卢象观结合之前的所见所闻所思所想,念及这些后便深深一叹,再看向重真等人的目光之中,已带有深深的敬意。
小二与小厮尚未来得及上前帮忙,便见主家养的那些据说混过江湖的魁梧打手们,被一个并不十分强壮的少年,干脆利落地撂翻在了地上。
又见祖宽不怀好意的目光望过来,心中一个激灵,当即便若无其事地一个抬头看天,一个假装擦桌子。
掌柜的也惊呆了,一双芝麻绿豆眼瞪得溜圆,嘴巴张得足可塞下两个鸡蛋。
祖宽见没人可打了,就上前在那些东倒西歪的打手臀部狠狠地踢上一脚,当即惨嚎阵阵没办法,这家伙下起手来实在是又狠又准,别说一时半会儿起不来,便是能起来,也要在地上多赖一会儿。
重真轻轻摇头便打算跃过这些躺在地上装死狗的家伙,谁知掌柜竟又贴了上来,躬身追着他谄媚地说道:“军爷哪里去?这前门大街可没有比小人这店更好的了,不若就在此歇息了吧?小人不收银钱也就是了。”
说着,还毕恭毕敬地将奉起来,端至重真手边。
重真为之失笑,很干脆的收起银子,道:“你缘何前倨后恭?莫不是想趁我等睡熟了,想害我性命,偷我银子?”
掌柜苦笑道:“亲身见证了军爷与建奴作战的身手,小人哪里还敢生出这样的心思?”
重真揶揄道:“那难道之前就敢生出这样的心思?”
掌柜的脸更苦了,连连作揖道:“军爷恕罪,小人只是觉得有所得罪,想要赔礼道歉罢了。还装死狗么?一群没眼力见的饭桶,还不快给军爷赔不是!”
打手们连忙扶着桌凳站起来,躬身致歉。
这一人性中的欺软怕硬,虽然很令重真讨厌,但不与百姓争利,不与群众置气,是几百年后那支源于百姓的子弟兵的传统美德。
况且堂堂关宁将士,自成军那天起便以灭虏平寇为己任,又怎会与那虽然私利却又不失良知良善的普通百姓,去争那一日之长短呢?
毕竟少年人心性高傲,在迎风而尿以及长短这方面,都是有着绝对自信的。
因此,重真略一思忖,便接受了江南饭店服务团队的歉意,将这家闹中取静的客栈,定作了此次京师之行的落脚点。
江南饭店也确实没有让他失望,外间饭厅还略显平凡,内进客房却颇为奢华了,占地不大,却很深,且亭台楼阁,茂林修竹。
即便是在冬季,也让吴三桂这些见惯了北方大院的少年们,好生领略了一番江南小院的别致风情。
重真隐隐觉得,这地方并不只是招揽食宿之客那么简单,但也没有多想,婉拒了掌柜天字号上房的美意,而是选择了五间普通客房。
加上孙元化与有心结交的卢象观,每两人一间,刚好。
这让掌柜的暗暗吐槽两个大男人一间,还不算多出来的一条大黄狗,这怎么睡?尽管在他的手下,两三个人挤作一间,乃是常态。
他却不知,对于关宁这些苦惯了的大兵小将们而言,两人一间普通客房的待遇已是极好了,住天字号上房反而会浑身不自在,这一点便连吴三桂都不例外。
因此对于重真的安排,甘之若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