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代,远没有那种让人死了许久以后,都仍旧保持栩栩如生的技术。
哪怕是冰镇,也没办法保证肉身长久不腐坏,而用咸鱼去掩盖腐坏的气息,终究显得太过不孝。
因此,哪怕是七王和大妃都忙着争权夺位,奴酋的枭雄肉身,其实已很早便与一堆陪葬财宝一起,装在了一个庞大密封的石棺之中,便只需入土即可。
古老的战歌,古朴的萨满舞,都在一声重重的鼓声之后,突兀地停止了。
殡葬的流程开始了,没有人说话,更没有人哭喊。
这非常非常残酷,一堆又一堆底层的奴才,或兴奋,或麻木,排着队儿从一个并不很大的入口,进入了奴酋灵柩的入土之地。
整个过程,显得残酷而又萧瑟,看得从未惧怕过的吴三桂等人,心惊不已。
在这样一个肃杀的时刻,便是再炸呼呼的女真汉子,都憋着气不敢出声,生怕惊扰了那个战无不胜,以十三副破烂铠甲创下后金庞大基业的主子亡灵。
就黄重真所知,自从以七大恨宣布征讨大明之后,奴酋几乎将所有的精力都用在了针对大明,削弱大明,壮大女真之上。
唯独,却从未认真考虑过自己的陵寝问题。
因此,他的这座陵寝着实是匆匆而建,占地虽广,工程却并不浩大,也并不复杂,便连殡葬流程都在萧瑟的秋风之中,进行得很快。
在好多好多个女真壮汉的发力之中,随着轰然一声闷响,石棺入陵,仪式便已接近尾声。
然而令人颇感奇怪的是,八王台上那八个头戴孝巾的贝勒,却并没有急着下令封闭陵寝,而是转向了台下的贵族族人,神情肃然,却又眼神各异地扫视全场。
毕竟是这个原始部落制汗国中最具权势的八王,合在一处还真的挺像那么回事儿,就像戎马一生的奴酋本人在看着族人一样,还真挺威武的。
与他们对视者,便连武讷格这样握有兵权的悍将重臣,都感到心中凛然。
黄重真秒懂,这叫蓄势,也叫立威,会持续较长的一段时间。
毕竟从这一刻起,无论奴酋的后金时代多么耀眼,多么铁血,也终将过去,终将告别,接下去便是属于这八王之中其中一王的时代,顺着昌,逆者亡。
而且看这架势,似乎也是在向着族人宣告,八王始终紧紧地团结在一起,以安许多族人的忐忑以及浮动之心,利于后金稳定,从而继续去与明国争锋。
果不其然,这种状态持续了许久,黄台吉几乎是将台下的族人一个又一个地望过去,觉得火候差不多了,才将脑袋轻轻地撇向阿善,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于是,这个八王之首的贝勒暗暗一叹,便向前迈了一步,从怀中掏出一份锦帛,宣读并歌颂了奴酋生前的丰功伟绩。
所有女真族人,都跟着他那因为疲惫而更加富有磁性的嗓音,心旌神摇,热血沸腾,像是回到了肆意驰骋,睥睨辽东的无敌时代。
不过听在黄重真等人耳中,那些动辄斩首数万,而自己却只折损了几十人的战绩,实在是有些夸大其词,显得分外不真实。
这种完美结合了夸张与春秋笔法的悼文,还在用图文结合版的方式,进行扫盲的女真人,是万万写不出来的。
大明文人却几乎个个都精通,哪怕只是个监生贡生,都能咬文嚼字,顷刻成章,尤其是用华丽的辞藻去歌功颂德,粉饰太平。
于是,黄重真不免又带着愤恨与鄙夷,看向了那个甘愿以一副奴才相佝偻着身子,站在高台之下以陪衬八王,同时也是向所有女真人表达忠心的范文程。
范文程正百无聊赖地数着脚下的泥粒,似有所感地回望过来,与黄重真的目光一碰,非但没有一丝羞恼,反倒正了正身子,还颇为自傲地轻轻一笑。
饶是黄重真脸皮极厚,此时此刻也真的快要吐了,暗道:“我大明汉地山清水秀,怎么就养出了这么不要脸的人呀?”
也是正于此时此刻,黄重真赫然明白,用言语羞辱的分量,对于这个甘愿堕落的奴才来说,已远远不够。
对待这样的人,只能用计让他的主子对他的忠心产生怀疑,让他再无论怎么努力讨好,都不再被其主子所信任的折磨之中,最终被主子的屠刀所杀死。
念及此处,黄重真活络的心思便又电转起来,开始构思如何将这个甘愿为奴的狗东西,借他宣誓效忠的主子之刀,如杀猪屠狗般杀死。
范文程也蓦然感觉到了森然的杀机,凭着小人物对于危险的直觉,豁然抬起头来,便只看见那个来自故国的少年,眼中一闪而逝的森寒光芒。
他心中一凛然,但又并未十分当回事儿。
我来自辽东关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