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即便如此,仍然掩饰不住这位枭雄最后一战失利的落寞。
就像是命中注定般,又或者天命本就如此,夕阳从云层中探出一脚,辉映着他那远去的身影,似乎在与这位将年号改为天命的后金雄主,做永远的道别。
再见了,宁远。
再见了,奴酋。
再见了,天命之汗。
奴酋攻下辽阳之后,并未以这座大明昔日的关外大城作为京都,而是将京都由赫图阿拉牵到了沈阳,以这座军事卫所为京师,继续攻略大明国土。
远征的勇士王者归来,留守沈阳的后金王公贵族,出城十里相迎,无比隆重。
只不过,当奴酋在这些人的簇拥之下,站在沈阳高大威武的怀远门之下时。
便想到那个叫做“皇重真”的小子,便是从对应的抚近门进入沈阳,挑起了宁远之战的。
于是,便骤然觉得这番刻意营造的凯旋氛围,显得那样讽刺。
深埋于心的再也不可自抑的悲伤,也骤然而起,伤及了心脉,甚至盖过了他那曾经无比强大的志向。
一连十多日的深深郁结,终将其征战一生的辛劳,引作了最严厉的惩罚,令其吐血不止,雄壮的身躯也轰然倒了下去。
“大汗!大汗!”
“父汗!父汗!”
一代枭雄,就此卧病。
后金沈阳也瞬时便如天塌了一般,人心浮动,一团混乱。
后金贵族遍寻名医,甚至不惜派人到大明境内强绑寻找,终究无果。
拖至月十一日,悒郁疽发,奴酋终究含着对于大明的七大恨,而终。
临终之前,奴酋面对环绕的王和其余王公贵族,竟在众目睽睽之下召过黄台吉,还将神情各异的其余人等尽皆屏退。
父子二人独处一室,秉烛促膝,进行了一番足以影响后金国运,也对辽东局势影响深远的谈话。
二人的身影被烛光投在窗户纸上,显得那般相映成趣,仿佛在那一刻,这对在针对汉人的问题上理念相悖的父子,终于达成了一致的意见。
无人知晓此番谈话的内容,只知进行了整整一夜,父子二人仍意犹未尽。
可待到天色发白时,这份其乐融融却戛然而止了。
紧接着,在外焦躁地等候了一夜的后金贵族,便听到黄台吉压抑而又悲痛的呼声,从奴酋的寝宫之中传了出来。
好几次都想冲进去却终究不敢的莽古泰,终于如愿以偿地踹门而入,然后看到了让他目眦欲裂的一幕。
他的哥黄台吉,正抱着了无生机却犹自带着不甘与愤恨的父汗,抚尸大哭。
他立刻戟指喝道:“老,你对父汗做了什么?”
“老,快放开父汗!”二贝勒阿敏也立刻帮腔,将矛头直指越来越让他感到心有余悸的堂弟,黄台吉。
阿善没有出言发难,却也面色不善,目光阴郁。
在奴酋病重的这半年当中,有着议政之权的位贝勒,表面上兄友弟恭,实则各怀心事,彼此勾心,已逐渐分成数块阵营,为汗位之争做着最后的准备。
其实这段时间,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奴酋最钟意的汗位继承人便是黄台吉,或许还有多尔衮,可后者毕竟年轻了一些,无论能力还是资历,均尚嫌不足。
在这半年当中,奴酋也有意无意地在为黄台吉与多尔衮都做着铺垫。
尤其是最后一晚的这番秉烛长谈,似乎是明知自己大限将至,从而为其最后一次创造的有力条件。
可是,桀骜不逊而又手握重权的其余七王,又怎会就这样心甘情愿的,将这个还给自己取了一个汉家名字的四贝勒,奉为大汗呢?
有资格站在屋内或者屋外的后金王公们,无论私底下的交情如何,面面相觑之后,便都像是商量好的一般,默默站到了代表着各自部族利益的贝勒身后。
彼此之间,泾渭分明,再无奴酋在世时,王议政济济一堂的盛况。
黄台吉始终以抚尸痛哭化解着自己的不利处境,却明镜似的知晓屋内正悄然发生着阵营的变化,更知晓残酷的汗位争夺战已正式打响,避无可避。
唯有迎难而上,登上那个位置,才能拥有施展抱负的资格与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