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的他,已经对周边形势很是了解了,在被围困的一个月内,多方部署。西凉城每年都有加修,坚固异常,敌人没有可乘之机。又趁机亲自,摸黑探测敌方情况,便发现,对方虽然人数众多,但是其实很杂。朔鹘和西蕃也是各自统帅,面和心不和,曾经数百年间,也相互攻伐了很多年。这次联手,不过是各自君王的临时起意。
根据观察和形势分析,便想到,只要打破对方的联防之势,便能解了西凉的被困之围。
然后便向西凉王,自己的父亲苏靖,请求三百西凉铁骑,突破敌方的薄弱之处。那次的他,犹如杀神降临,率着三百西凉铁骑,冲入敌方人群,横冲直撞,势不可挡,来回冲突,数十回合,敌方被冲击的七零八落。又斩杀了敌方数员大将,更使敌方胆寒,随后自己的二哥,又率三千人,埋伏接应。而西凉王亲自,上城督战。敌人一时摸不准,到底有多少人,本就是一群乌和相杂的联军,经此一冲更加杂乱。一时敌军自相踩踏,乱作一团,奔相向后如潮水般退去,一退,反而更乱,加上雨落的趁势冲击厮杀,敌人甚至觉得背后一起退的联军都是西凉的人马。又加上,本就朔鹘和西蕃不太和睦,再退去的时候,反而各自互相杀了不少对方的人马,经此一战,双方更加交恶。
而雨落经此一役,却是名声大振,威震西域各国,从此西域便知晓西凉王的,第四个儿子,仅用三百西凉铁骑,大破朔鹘,西蕃数十万联军。如此数年无人再敢打西凉的主意。
过后,苏靖向大宋朝廷,上奏捷报,西凉固守如旧。
然后朝廷又派使节嘉奖西凉王苏靖,随后又要求,让雨落随使节回京,听其封赏,和让朝中之人也见见这样的人中俊才。
苏靖知道,朝廷这是不放心自己,明着是嘉奖封赏,实则想让雨落入了京城作为人质。
但是苏靖却没办法拒绝,本就朝廷不放心武人治边统军,如果不答应,便会遭来猜忌。为了西凉和大宋不致生隙,更为了周边黎民百姓的安定,便只好同意雨落随使节进京。
然而雨落已经过惯了塞外的军旅生活,虽然东京城繁华无比,却一点不习惯这种安逸。
入了京城来,虽然被作了封赏,可是全是闲职,每日里无所事事。久而久之越发的想念以前,和心目中的那个她。
回也不能回,要是回去,必然会引起朝廷的瞩目,和那些文臣的猜忌。年少时他本就顽劣不堪,虽然过了几年,已经改变了很多心性,可是反而更加憋闷。
便只好每日里,闲逛东京城,买酒借醉浇心中的块垒。
如此过了一年有余,雨落他就快变成酒鬼了,不是穿梭在酒楼饭堂,就是流连在各种小酒肆中。
某日在一座酒楼吃酒,不想听到了一阙《江城子》的唱曲,更加抑郁难舒,苦闷痛苦。那唱词的每一句,仿佛都击中在胸口,让人回思过往种种。
“今年柳絮去年扬,前尘往,又思量!
漂泊孤旅,随风路更长。
京华物繁无可赏,旧家娘,何处妆?
那年笑语辔共缰,俏模样,犹如常。
最是难料,天自各一方!
几回魂梦是故乡,料相见,应难偿。”
每一句,每一字,仿佛是锥刺一般,一下,一下的刺着心口,那一天,他醉了,醉的最狠,醉的一塌糊涂。
那一次他做了一个梦,梦到自己回到了西凉,梦到了她,在梦里她一点没变,还是记忆里那种好看。
她还是一如既往地活泼,带着她的俏皮,她的飒爽,她的脆声笑语,像来自远方的驼铃,带着烟火的气息。又似天边挂着的白云,伸出了手,拉着你一起,乘风飞扬。飞过一望无际的草原,跨过绵延的山脉,经过一条条河流与湖泊。没有任何约束,更无任何限制,他感受到了一种自由,一种前所未有的畅快。
他还记的,她有一双爱笑的眼睛,清澈的眼眸,似一汪湖水,可以一眼看到底,那里头藏得小小的心思,让人一览无遗。
只是他分不清了,她究竟是在梦里,还是她就在他眼前。或许她是来看他的吧,她也知道了他在想她,所以特意来看他,拉着他一起回到家乡,去看家乡的草原,家乡的山山和水水。
可梦总有会醒的时候,就像时光它永远找不回,可对他来说,早已经不在意时光了,更不愿只是在梦里,他想要的不仅仅是梦里见她,他想要的是,他睁开眼就能看见她。每天第一眼,就是她熟睡的面孔映入眼帘,挂着那微微颤动的睫毛,恬然而又安详。
他想要每天都能看到她,看着她对自己的促狭,佯装不知,然后看她恶作剧后,得逞的大笑。随后骑着快马笑着逃跑,自己佯装去追,两匹快马奔驰在西北的荒野,那种苍茫辽阔,快意昂然。
那一场梦后,他喝的酒越发多了,可是他发觉,他再也醉不了了,他能感觉她就在眼前晃,可是每当伸手的时候,总是抓了一个空。
那种空,空落落的,无处安放的渺茫,让他怀疑自己是不是还在人世。偶尔他也拈着酒杯,对着空气自嘲,喃喃自语。“你看,我都喝了这么多了,你还是不愿意和我说话,你是不是在怨我,当初没有能力救下你。没有放下一切来追随你,嗝——你看你还是不说话……”。
久而久之,东京城里,大小酒楼酒肆,都晓得有一位爱饮酒的酒鬼,常常一喝便是很久,也不醉。不过他虽然喝的多了,会给人一种魔魔怔怔的感觉,可他从来不曾借酒闹过事。平常也无甚人往来,那些京城里的权贵,也不当他一回事,除了刚来那一会有人邀请他吃过几次宴酒。后来被赏了一份闲职,时间久了,好像官家并没什么优渥的对待,就像是忘了一般,便渐渐地也无人再邀请他去吃酒了。雨落倒也落得一份清闲,每日里,自个去买醉,不用和这些势利之辈打交道,也是快哉。
某日他又像往常一样吃酒,选了一个临湖的酒楼,居高临下,一边看风景,一边饮酒,听着卖唱的唱着咿咿呀呀的词曲,便想着这么独酌一整天。
可谁曾想,偏有人大煞风景,在自己入定般品酒的惬意时刻,竟然有人突然吟咏起诗句来。冷不丁地,差点让他呛了一口酒,只觉这人甚为懊恼。
便眯起略带惺忪迷离的醉眼,向发声那人看去,只见隔着一桌之外,临窗立着一位,相貌清峻,打扮斯斯文文,一副公子模样的人。
他似模似样,摇头晃脑,吟咏不绝。看着他那幅白白净净,强作斯文的模样,不知怎地,让人说不出的讨厌。雨落内心甚觉没好气。忍不住出声道:“你叽叽歪歪的在干嘛,没看见有人在休息么,知不知道,什么叫‘群而不喧,是为礼也?’”。
那人听到有人嫌他喧哗,也是一愣,便寻声看去,只见有个约摸二十余岁的汉子,面容略显清瘦,却又有一种稚嫩圆润朴实相,上唇和下巴带有些许的胡茬,像是几天没有修理过。那人见雨落不修边幅,一副酒鬼模样,还出声打断自己,也觉没好气。便道:“这位兄台,看样子,你也是酒中人,杯中客了,不觉得此言差矣么。能来湖上楼的人,想必都是来饮酒,观赏风景的,既然是饮酒便免不了交流,要交流必然要出声,不出声如何识得,知得彼此之心意所答?”。
雨落没好气的道:“你这是交流么,明明是在聒噪,扰人清宁!”。
那人摇头晃脑辩解道:“非也,非也,不请而趋人居者,是为扰,此为大庭广众之下,人群聚而之所,他人说的,吾亦可说的,何为聒噪?”。
雨落见他文绉绉的摇头又晃脑,更加觉得这人说不出的可厌。放在以前,雨落早就把这人揍了,但是现在在京城,许多人在看着自己,特别是御史台的那帮言官们。如果自己要在京城闹事,不知那些言官们要用何种罪名,弹劾自己和自己的父亲。朝廷早就不放心苏家,统戍西凉,只是一时找不到理由替换罢了。还有一点,毕竟苏家已经在西凉经营了三十年,很多事务外人也是一时难以理得清。朝廷为示大度,虽由西凉自治,实则早就想找个由头,由朝廷派人接管西凉的治御。雨落虽然喝了酒,但是心里还是明白的,并没冲动。便动口和他理论起来,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从早上辩论到黄昏,口渴了便喝口酒。最后雨落实在说不过他,就拼酒,拼酒那人不在行,喝不过雨落,没多久那人便醉的不省人事,后来雨落不忍看他被抛在酒楼无人看顾,便一路拎着他回到家中。没曾想,不论不相识,从此结识了这人,而这人就是易枫。
后来两人慢慢相熟了,才知晓雨落竟是镇守西凉,戍守边陲的西凉王第四子。而易枫早就听说过雨落的事迹,没想到仅用三百铁骑大破敌方联军的人竟是一个酒鬼。也懂得雨落为何总是一副落寞低沉的模样了,朝廷不喜武人权利过大,往往军事要职都是由文人统御。更遑论雨落还是西凉王之子,又有军事之才,朝廷实是有防备之心。易枫实在不忍心看着雨落埋没才能,一直沉溺于酒糜颓废之中,便向上,举荐雨落加入缉刑司。原本上面,并不想雨落深入如此要司之处,后经张秋寒所言,缉刑司自有一套行事纪律,虽不同于其他职司,不受任何三省,六部,九寺,五监属辖,但最不可有逾越之权。上面便准许其请,雨落经过他的举荐,就此加入了缉刑司。而这一入便是五年,期间跟着易枫,和张秋寒,甚至独自的办了不少的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