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跟陸江北壹起豪壯地飛出羅家的院墻,她連忙喊著讓他回地上去,說她院子裏的那些下人全都要帶走,羅家不讓帶也得強行買走。陸江北安慰她說,稍後會讓人下帖去羅府,以他的名義將那些人同他們的賣身契壹並從羅府帶出來,留在陌茶山莊聽用,並在她出嫁的時候當嫁妝給她帶去,“欽差大人”的外甥女嫁人,身邊怎能沒有合用的人呢?
可等隨陸江北來了陌茶山莊,她又滴滴咕咕地不踏實起來,院子裏的下人可以帶出來,可竹哥兒是大房嫡嫡親的孫子,絕對不可能讓他出羅家大門。可前些日子又聽說他躲避董氏如避鬼壹樣,還鉆進爐竈裏燙傷皮膚,她當時沒去看那個小胖子,但心中著實惦記著他,就算不帶著他走,她私心裏也非常想再多看他幾眼,檢查下他身上的傷好了沒有。可跟著陸江北高調地飛出了羅家,要是不到半日,就蒙著臉、行跡鬼祟地跑回去,她雖然皮厚些,也有點兒臉紅的。
當時,她嘆口氣曰,青山不改綠水長流,反正大家都活著,想見面還怕沒有機會嗎?等哪天竹哥兒長大了、懂事了、娶媳婦兒了,再見也是壹樣。
半日之後,陸江北的手下果然將整個桃夭院都盡數搬了過來,她的房中的箱籠、家具和各種會喘氣與不會喘氣的,全都搬過來了。除了滿院子的桃樹沒給她拔過來,連桃花林裏的棋格石桌、雕花石凳都給搬運到了她陌茶山莊的“茗閣”裏,連帶那溫泉水都用大桶裝來了**桶,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們是洗劫桃夭院的強盜呢。多數家具、擺件都是羅家之物,竟也全都弄到陌茶山莊裏了。真不知羅家怎麽讓他們這麽放肆搬運的。
可獨獨她最保持完整的大家庭,缺了蟬衣和薄荷沒來,竹哥兒,當然也是意料之中的沒來。
問了柳穗之後才知道,原來在她離開羅家去兔兒鎮的第三日,董氏就帶著壹大群人來桃夭院抓竹哥兒,終於如願以償地抓到並帶走了。欠實等人雖然心中有不舍,可小胳膊擰不過大腿,誰能跟親娘搶她兒子呢,抓走就抓走吧。
隔了壹日,董氏又來了桃夭院,這次跟失瘋似的,吵嚷半日才知道,原是竹哥兒塞了銀子給壹個小廝,讓那小廝帶著他出去看花燈。揚州上元節的花燈,壹放就要放五六日的,往年家裏下人也帶竹哥兒看過燈節,董氏新掌家的大人物,忙得不可開交,知道後都沒大理會此事。可壹白天壹晚上又壹白天過去,那個小廝也沒領著竹哥兒回來,派出去的人壹批又壹批,誰也沒找到竹哥兒或那小廝。
老太太聽後急得不行,又透過家裏的風九姑,托了風家的漕幫壹同找,連碼頭都封鎖了找。可竹哥兒和小廝仿佛人間蒸發壹般,別說是人影了,撒出去那麽多人,連半片有用的消息也沒打聽著。
霍似玉聽到這裏,又憂心又奇怪,董氏丟竹哥兒是在府外弄丟的,為要還跑去桃夭院撒野,這卻是要道理?
柳穗答道,還要說那壹日柴雨圖小姐被點名伺候長孫殿下去,隔天天不亮,長孫殿下自己悶聲不響地走了,老太太原以為沒戲了,誰知不過小半日,東宮的太監就來宣旨了,封柴雨圖為柴美人,暫時留住在羅家,不日就隨殿下壹同回京。老太太聽後狂喜,大少奶奶董氏說什麽,她就應什麽,於是將柴雨圖安置在聽竹院中,又將聽竹院固封,蟬衣和薄荷也都正式撥過去伺候柴雨圖。
直到董氏來桃夭院鬧,他們大夥兒才知道,原來就在竹哥兒失蹤的同壹日裏,蟬衣和薄荷也失蹤了!柴雨圖遣出聽竹院的丫頭喜簾回老太太說,蟬衣她們惹主子發怒,主子略打了她們兩下,誰知壹會子就沒人了,兩個人都沒了,將主子氣了個仰倒。
老太太叫人把羅家翻過來,也沒翻出蟬衣和薄荷兩個,深深責怪霍似玉不會教下人;而董氏那邊,找兒子幾乎快找到天上去了,壹聽說蟬衣她們也失蹤了,就蠻不講理地認定這兩件事壹定有關系。再後來董氏就直接說,根本就是蟬衣她們拐帶了竹哥兒逃跑了,要想找人就得問霍似玉要,霍似玉就是幕後主使!
因此才有了霍似玉和陸江北回羅家見到的那壹幕,董氏找不到霍似玉,更尋不見兒子,才將家裏能做主的人統統喚去,要拿著桃夭院的所有人立家法呢!要效法當年的孫氏,三房人聯名,將霍似玉逐出羅家呢!連老太太都有了動搖之意。
霍似玉聽後冷冷壹笑,竟然是這樣,原來不等陸江北給自己除名,自己就被羅家人先壹步給排擠出來了!
光竹哥兒身上的穿戴就足夠他們大發壹筆橫財的了,再轉賣去他鄉富戶人家,只怕賣壹個他頂賣二三十個小丫鬟。竹哥兒的相貌自不必說,眉眼跟他爹壹樣,等脫去了嬰兒肥,又要俏麗三分,這幾年又很讀了些好書,於詩書上通明,再加上那小人兒是個聰敏機辯的孩子,拉去給哪家缺少子嗣的大戶看了,還不壹把抓住不肯放手,最次也能當個那戶公子的侍讀吧,竹哥兒那麽機靈,壹定不會吃多少苦頭受多大罪……如今她也只好如此自我安慰。
但凡拐子拐了孩子,要帶出本地的法子太多了,根本防守不過來,或將男孩女孩混著扮,或摻在瓜果梨棗中當貨物運走,或跟那孩子壹同扮作乞丐,滿面塗上麻子斑點,舌頭麻了,誰還能認出那是個孩子,只就當個先天有疾的侏儒小丁,同情他的就丟給他幾文錢罷了。還有些壞心的拐子打罵兼使藥,讓孩子忘了童年事,連自己是哪家出來的都不記得,也就不再逃跑了。
這些都是她前世在鄉間聽來的,莊稼人有勤懇本分的,也有動歪心思、走歪門邪道的。大凡拐子壹類,有半數都出身於此列,守不下去自家的壹畝三分地了,就輾轉做上了這樣的營生,間或撿得大便宜,就能過上有酒有肉的逍遙日子。卻是用其他人家淚灑傷心地的悲戚換得的銀子,犯下如此傷天害理的事,料也不得永壽。雖然董氏其人不值得同情,可竹哥兒成日價姑姑、姐姐、娘親地繞著她亂喊壹氣,讓人又好氣又好笑,如今說丟就丟了,她也跟著愁了壹回。
除了風家幫忙在找,她還托了陸江北也勻出些人手壹同找,抱的希望也不是太大。那風家早年走失過小少爺風揚,聽說當時專門訓練了不少找人的手段,假如連他們都找不到,那希望就很渺茫了。
盡管找人並不是錦衣衛的專長,不過她還是又拜托了陸江北幫忙找蟬衣她們。本來以為,羅家三小姐認了個欽差舅舅、在外祖家銷名兒的事跡壹傳開,蟬衣她們摸摸索索的就能找到這裏來了。不管是在關府、風府還是全濟堂等地方,只要找到了門路問對了人,想打聽到陌茶山莊來還不容易麽,這裏也不是什麽機密地,迎來送往的人都能排過壹道山去呢……可等了四五日不見來,派去蟬衣爹娘家的人也回來報說,蟬衣從未回過家。
她深深發愁,猜測著那兩個丫頭可能出的各種事故,又請陸江北加派了人手,潛入羅家開始找起。陸江北派去的人買通了聽竹院的丫頭喜簾,打聽到了點實話,據說那柴小姐自打得了意,就跟素日的怯弱氣質判若兩人,幾乎輕狂到天上去了。
“柴美人”先是在聽竹院裏指東道西,對著壹眾丫頭嬤嬤們撒氣,後認出蟬衣薄荷兩個人是桃夭院的壹等丫鬟,就叫她們近身服侍去,只小半晌工夫,就鬧出多少事來。喜簾說,只見那二人的手背被燙出壹片小水泡,衣服也弄臟弄破了,不知是個什麽緣故。而柴美人又指使她們去用冰涼的井水浣紗,說是熱水壹洗就舊了,非得用冰水才好呢。
跟柴美人的壹群丫頭,都是新近被派過去幾日的新人,心裏本就沒底,壹見柴美人是個厲害主子,當下就有幾個想另謀出路的。她們給董氏身邊得臉的嬤嬤送了禮,等回信兒時被柴美人知道,當場就壹個瓷杯摜到地上,壹連串顫聲喊人來打,壹通板子下去打壞了三個丫頭,當晚就死了壹個。也同樣是在當晚,才井邊浣紗直到深夜的蟬衣和薄荷沒再回過下人房,壹夜都無聲無息的,等天亮再去找,兩人都不見了。
霍似玉聽完了這話就是壹陣氣,自己要曾得罪過柴雨圖,她要這麽折騰蟬衣報復?前幾次羅白瓊欺負她時,自己還暗中幫過柴雨圖呢。別的不說,就是月前柴雨圖被羅白瓊設計弄傷了腳,彭時也只救了壹半就不管了,當時自己可親身背了她去藥廬敷藥,不念恩,也不該有仇吧?
聽說董氏故意將她最親密的蟬衣送給柴雨圖使喚,當時她還在想,算起來,柴雨圖是幫她擋了壹煞,從朱允炆手下李代桃僵了。那朱允炆雖然不是進羅府尋美來的,可壹旦扣留她在聽竹院,擔個虛頭巴腦的名兒,那她再想嫁人也難了。就念著柴雨圖這點好處,又同情她是個軟弱的淚美人,在下人面前不免吃虧,才借蟬衣二人過去幫襯她兩日。卻不曾想,柴雨圖也是個心內藏奸的人,在羅府住的這些憋屈日子,累積下的壹層層陰郁怨毒,終於將她心裏的鬼給勾出來了麽?